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在河道中打着旋儿向东流去。
秦王政站在奉天殿的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面色比天色还要阴沉。
嬴成蟜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手中攥着一块染血的麻布,那是从王龁尸体上扯下来的衣角。
殿前广场。
左丞相熊启和右丞相熊文并肩而立,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袍角,两兄弟却不敢动一下。
“查。”秦王政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脊背:“寡人要看到幕后之人的脑袋。”
年轻君王想起了初来秦国时的刺杀。
熊启、熊文同时躬身应唯。
转身离去时,两人的目光在雨幕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
嬴成蟜望着两人背影,低下头,心抽痛。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我能杀庞煖,其他人就能杀王龁!]
这个时代和现代不一样,做到顶的将领归乡,国家也不会派人保护。
频阳在咸阳辐射范围内。
嬴成蟜没有想到有人敢在这么近的距离刺杀王龁,也没有想到真的能刺杀成功——他没想过王龁会一个人出行。
他疏忽了庞煖之死。
这个时代,这些离职归乡的老臣日常出行和寻常人是差不多的。
会独自一人去酒肆喝酒,也会孤身策马在古道观光。
就是现代,离职干部出门也不是前前后后全是保镖。
而且,老将根本没想到有贼人会来刺杀他。
王龁脑海中的贼只有秦王政。
而秦君不会用刺杀这样的下作手段,这会引起朝堂人人自危、恐慌,也堕秦君威严。
秦君杀人,当下王令。
商鞅如此死,白起亦如此死。
三日后,熊文、熊启两兄弟,在丞相府的密室里召见心腹。
烛火摇曳间,熊启将一卷竹简摊开推到案几中央,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近日追查的线索。
“刺客身份已然明了,就是这些所谓的老秦贵族。”熊启手指在“孟”、“西”、“百里”等字上重重点过。
“没有实证。”熊文蹙眉:“阿弟不要妄言。”
在秦国秦律高压下,一个人想要无声无息地出现、消失,都是一件极难的事。
旁的不说,照身贴就是一个谁也逃不过去的物件。
频阳县在咸阳外,却是依附咸阳存在的县,归内史管辖。
如此近的距离,在熊氏兄弟调动楚系势力不遗余力的追查下,从蛛丝马迹中溯源到了咸阳。
而咸阳有能力隐瞒这么多刺客的人,并不多。
“实证很快就会有的。”熊启眼睛一低,看向在坐的七名心腹。
座中七人,有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不是一家一氏,而是所有的老秦贵族。这些老秦贵族在秦国扎根百年,势力盘根错节,想要连根拔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主君。”一人沉声开口:“只挑一氏可乎?”
“蠢货!”熊启冷笑一声:“若真是他们做的,一氏百氏有何区别?你难道不会维护你的兄弟姊妹吗?”
熊文对弟弟要做的事有所预测,却一直怀疑弟弟是否真的如此大胆。此刻,他终于确信弟弟胆大包天,不由面色大变。
“阿弟!你忘记前些日王上对你我说的话了吗?”熊文扯过熊启手臂,语气急促。
华阳太后的死,确实换来了楚系势力的再度崛起,一国两相皆氏熊,皆姓芈。
但这不是没有额外代价的,熊氏兄弟从此失去了与秦王政的私谊。
上一次先斩后奏以私谊代偿。
这一次没有私谊了,栽赃嫁祸付出的就只能是生命。
“阿兄,你太迂腐了。”面对兄长,熊启收回到嘴边的“蠢货”二字:“能做下这种事的能有谁呢?你我、王上、长安君、武将、老秦贵族、赵太后,王室宗族,就这么几个人。”
熊启抽出手臂,指头在桌案上重重点出声响:
“王龁死了,对谁最为不利,是王上啊!
“幕后人在借着王龁之死挑拨武将和王上的关系,浑水摸鱼。
“你我没做过这事。王上会对自己不利吗?长安君、赵太后、王室宗族会对王上不利吗?武将会杀死王龁危害自身吗?
“那么能做出此事的,不就只有老秦贵族了吗?
“是,他们很厉害,线索到咸阳就断了。
“各府官员对你我二人也不配合,导致我们无法锁定真凶。
“但这重要吗?重要又不重要。
“重要在于这恰恰帮助我们锁定真凶,若不是老秦贵族为之他们为什么那么抗拒调查?
“不重要在于我们确定是他们做的就行,没有实证我们就造一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