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曾经的他所不愿接受的变化。
为何拒绝?
这其实是一个不需要去探讨的问题,又或者说接受才是值得诧异的,因为道化的最终结果必然是自我意志在漫长时光的推移中消逝。
何以今天的他却决意道化?
这世间万物无法不为此而意外。
“我不喜欢你们给出的提议,为世人决定的道路,以及所谓的静穆之美,因此我决定要改变这一切,那这就是我该做出的选择。”
“做出这个选择并不困难。”
顾濯的声音很温和,就像是这场淅沥着的春雨:“这是我的心意所向。”
他笑了起来,任由雨水流淌在脸颊上,有种嫩芽新发的鲜活劲儿,无雨逝天地青之哀。
“这其实是很不公平,又或者说很没道理的一件事,毕竟人间的确有因此而毁灭的可能,而在踏上这条道路之前,绝大多数人……应该说只有屈指可数的寥寥几人知晓这件事情的存在,而且仅仅是知晓,无法反对我的决定。”
“但要是像我这样的人,都不愿意来做决定,还能有谁来呢?”
“至于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和责任,还有那些随之而来的罪,自然也是由我来承担。”
“神明和圣人总是这种角色,很合理。”
“最差的结果无非是死。”
“而且……”
顾濯微笑说道:“这件事真的很有意义,更有意思,不是吗?”
天地万物以肃然沉默回应。
雨依旧在下,风未曾疲倦停歇。
远山与天穹同青,多妩媚。
料人间见他应如是。
未央宫前一片沉默,彷如孤山深处那座无人照看的坟墓,墓上青痕已浓,苍翠欲滴。
然后某刻,那一颗雨珠落在碑上,就此粉身碎骨。
世人忽然生出一种无法言语的轻微明悟感,依循着这种没入神魂最深处的微凉意味,人们不再囿于天南地北与东西寒暑,皆抬头望向上方,渐陷惘然中,不得其解。
唯有极少数真正接近天穹的修行者,比如余笙和裴今歌,又或者与顾濯相近的人,比如林挽衣和楚珺,隐隐知晓此间有何事发生。
余笙沉默不语。
林挽衣轻声祝福。
裴今歌挑了挑眉。
楚珺怅然若失,心有空荡。
时间或许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停滞,但从未有过逆流折返的时刻,此刻亦然。
风停时。
满天雨在,斯人已去。
……
……
这是一种超越文字所能形容的境界。
整片大陆,不,这个世界都在顾濯的意志之下。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哪怕是步入登仙境的巅峰时刻,与现在也有着无法描述的客观差距。
他直觉纵是身成荒原群山上苍唯有登仙者能见的渊岱也远不如此刻的自己。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为了得出答案,他开始进行观察。
世界不是平整的,大地上起起伏伏的曲线勾勒出温柔与肃冷。
人在其中,渺若沧海一粟。
顾濯的目光降临在东海。
一场暴风雨自然散去。
阳光重临大地。
春暖,花开在面朝大海的长乐庵姑娘们的眼中,带来惊喜的雀跃声,叽叽喳喳,很动听。
下一刻,他的视线来到荒原,找到那座位于群山深处的桃源。
湖水荡漾着蓝天的白云,年老的荒人们坐在湖畔,似乎在思考今晚吃什么,这个人类有史以来最简单也最困难的选择题。
便在这时候,有数百只螃蟹爬入荒人眼中,每一只都在肉眼可见地长大,在春天里活出秋日的肥美。
在荒人为神明的到来而下跪前,顾濯已经离开。
这一次他是飞着的。
与御剑飞行不同,更非道法,如今的他就是一阵风。
风来风去,瞬息万里。
不再被凡尘躯壳所束缚的此刻,他似乎拥有着无限的自由,世间最宏伟的山峦中的缝隙回荡着他的身影,万丈深海的暗流涌动是他留下的足印,玄都之上有桃花落,落在余笙的鬓发间。
逍遥游。
大抵如此。
……
……
顾濯的身影出现在桃花树下。
花落如雨,余笙衣袂微湿。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就像苍山终年如旧的风雪,不曾因为顾濯突如其来的出现而生有波澜。
她轻声问道:“假如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吗?”
顾濯想了想,说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余笙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