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非要死在一个人手中?”
“死是最不好的事情,无论死在谁的手上,假如真有不得不死的那一天,我希望我的死是自取其咎。”
“很好的答案,所以你准备怎样在我的刀锋前,活下来?”
“用你所期待的那个方式。”
对话在此结束。
裴今歌没有再说什么。
该说的都已说过,态度既然是清楚的,那就不需要质疑。
这也是她所喜欢的处事方式。
比之黏黏糊糊,这种直截了当,更符合她的审美。
她不再去看在那山道拾阶而下的顾濯,裙衫飘然,重回大地。
慈航寺前都是巡天司的执事。
以曾经追随席厉轩的七通为首。
裴今歌转过身,面朝人群,对他吩咐了一句。
“都散了。”
“散?”
七通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裴今歌平静说道:“你们,以及所有闲杂人等,都散了。”
七通想到一种可能,霍然睁大双眼,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觉得自己的唇舌变得极其干燥,就像是身处沙漠身处被烈日暴晒,艰难劝道:“司主,这或许可以再思考……”
话没能说完,裴今歌的意志从来坚定。
七通低下了头,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想着沧州城中发生过的事情。
如果昨日在今天重演,皇帝陛下再如何胸怀广阔也罢……巡天司都没有再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了。
裴今歌知道七通在想什么,但没有解释。
信任永远无法从言语中得到。
更何况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信任。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裴今歌的声音淡漠至极。
七通听着这话,在刹那间仿佛失去所有力量,身形微晃险些跌倒。
但他终究是挺直了腰背,后退数步向裴今歌认真行了一礼,去执行这个命令。
裴今歌背负双手,仰起脸,闭上双眼。
阳光覆在她的颜容上,镀上一层极淡的微光,让她美得如梦似幻。
慈航寺中钟声未歇。
……
……
国弱无尊严,近千年来的人间为大秦所宰治,南齐的历史自然无人在乎。
偶有提起时,都是将其视作为奇谈怪事,引为笑话。
如此境况之中,那位武帝的名声自然都是负面的——当初慈航寺的僧人考虑到这一点,为求这位虔诚信徒死后不遭打扰,有意将其坟墓深藏于寺中不为人知处。
那是塔林斜后方的一片竹林。
林中竹叶颇为茂盛,往年遇雪后其境尤为清幽,寒入骨髓。
没有旁人跟随,老住持独自把顾濯带入竹林,沿着被枯叶覆盖的道路,去到那座生着青苔的坟墓前。
墓碑上有字,是那位武帝的本名,但没有他的生平。
顾濯站在墓前。
老住持忽然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顾濯说道:“怀疑你心中的猜测。”
老住持眼里流露出复杂情绪,想着寺中关于武帝的隐晦记载,沉默不语。
顾濯看着墓碑,默然感知着蕴藏在泥土之下的尸骸,一言不发。
晨光已逝,慈航寺的上空飘来连片的云。
林间飘起如粉的雨,携着不似冬末更像浓秋的淡薄寒意,落在顾濯的面庞上,带来淡微的湿意。
天色不见晦暗,雨就这样下了。
轻薄的雾气自林中弥漫开来,万物渐陷朦胧中。
老住持忽然说道:“当岁月变得漫长,再如何不可思议的光怪陆离事都会出现,就像万万人中总有那么几个让你无法理解的……”
顾濯打断了他,问道:“武帝是佛祖转世?”
老住持沉默片刻后,说道:“根据寺中藏经阁的记载,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但直到武帝死去也未得到证实。”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认真说道:“持过去执,证现今事,无异于刻舟求剑。”
顾濯心想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刻舟求剑的愚痴之人。
老住持等待着。
雨未急,雾渐浓。
不知过了多久,顾濯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老住持看着他的背影,抬起衣袖抹去脸上雨水,提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慈航寺的历史不会被留在今天。
那这就足够了。
无论顾濯到底发现了什么。
……
……
寺门前雨雾已盛。
裴今歌不撑伞,不观雨。
如瀑般的墨发微湿成一绺绺,眉尖垂着细小的雨珠,这让她变得越发真实,不再是一位端坐云端之上的修行者。
该不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