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睁开眼。
不是因为这包含怨毒之意的咒骂,而是长街人群即将散尽,他不需要再去耗费那些多余的心力。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那位潮生宫主,看着那些将死未死的所谓大人物,看着那些再是清楚不过的恐惧与憎恨,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拔剑杀人。
无言是最大的轻蔑。
那位潮生宫主更加愤怒,其余人开始跟着愤怒,污言秽语与微雨齐飞,不堪入耳。
顾濯往长街走去,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毛色不纯的枣红马。
马蹄声响,踏破满是血污的水洼,他戴上随手顺来的斗笠遮雨,便也遮去了天。
城门楼前的大人物们陷入惘然,看着那匹马从自己身旁走过,心想今天难道这样就结束了吗?
为何你就杀了那么几个人,为何你不杀死我们呢?
然后有人在茫然中想到,或许如此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
在这个念头生出后,这些平日里再是要脸不过的人开始想死,但却迟迟无法自杀,因为他们终归不想死。
唯有潮生宫主是例外。
站在雨中的他,不屑讥讽嘲弄地看着骑在马上的魔主,握住手中那把杀猪刀,没有任何留恋地抹向自己的咽喉,因为他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活着。
然而……刀锋最终却没能抵在他的咽喉上。
当。
杀猪刀从潮生宫主的手中落下,与青砖石相撞,溅起碎石砾。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根本不听控制的双手,惊怒喊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杀不了自己!”
顾濯的沉默依然,蹄声依旧。
一切都已在无言中。
死是解脱,亦是恩赐。
所以我会让你以最为痛苦的方式活着。
那匹枣红马被城门洞中的黑暗淹没,哒哒哒声音渐行渐远。
潮生宫主看着顾濯的背影消失在眼里,呆住了。
片刻后,他双膝跪倒在地,嚎啕痛哭不已。
……
……
“你……还能撑得下去吗?”
“再继续这样,你真的会死的。”
“死在你成为我们之前。”
“我知道你不愿意道化,彻底变成非人的存在,但再怎么样也得先活着吧?”
“活着才有希望啊!”
行在凄风冷雨中,顾濯并不真正孤寂。
世间万物从未舍弃过他。
若非如此,济泺又怎会恰好迎来那场微雨,让潮生神宫的阵法得以成型又在转瞬间破灭?
顾濯伸出手,用掌心接住些许雨水送入唇中,缓解咽喉间的干涸。
“我从未想过死,便不会死。”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所以你们可以放心。”
这句话很硬,听不出柔和的意味,无法带来愉快,但谁也没有责怪他。
如山般的沉重倦意真实存在着,在这种时候强求温柔,未免过分。
一束阳光破开乌云,穿过层层雨帘落在顾濯身上,画面神圣而庄严。
与入夜后的那轮皓月不同,无论春夏秋冬,太阳总是习惯沉默。
沉默不代表无为,它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照看顾濯。
那是冬日下的温暖阳光,是踏出江水后的剧烈燃烧的暮火,是某天午后映出眼前景色清丽的阳光……乃至于恰好落入某位敌人眼眸里的刺目光明。
故而当它久违地开口说话后,万物寂静。
“那个小姑娘差不多要到神都,所以你不用再这样拼命了。”
顾濯抬起斗笠,望向前方烟尘不起的寂静官道,在阳光中惬意地闭上眼睛。
那一袭染着血与雨的黑衫,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泽,彷如神辉,无比圣洁。
他说道:“那我是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
……
同一片天空下,神都阳光正明媚。
谢应怜同样骑着马,戴着斗笠。
这些天里,她本该崎岖的旅途是意料之外的顺利,由始至终没有遭遇过哪怕一次的袭击。
不是因为巡天司不把她放在眼里,又或者谢家被法外开恩免去死罪,而是顾濯以自己不加掩饰的行踪,带走整个人间的目光。
其中具体用意,谢应怜又如何能猜不到?
她无法理解顾濯为何这样做,但她无比喜欢这种做法,因为这是真正与世为敌,值得她为之而崇拜。
神都城门近在眼前,守城的士兵正在认真检查着每一位入城者的路引,务求没有任何的差错,故而城外排起了很长的队伍。
在众人的注视中,谢应怜没有勒马止步,依旧前行。
不过转眼间,便有城门司的强者赶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身着华贵长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