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主敛去笑容,眼神平和而从容,说道:“与今日身死者,与昨日之去者,并肩踏入滔滔黄泉。”
七通再也没有说话了。
是的,他当然可以继续指责这不是牺牲旁人的道理,那绝不是巡天司该做的事情。
然而在司主已经决定自我放弃,以寻求最大限度的可能性的当下,世俗规矩如何能够成为他身前的樊笼?
更何况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那些有资格去尝试杀死顾濯的人,根本不认为今天济泺城中发生的事情不该发生,都认为这是一次物有所值的尝试。
那这是否大势所趋?
七通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此刻身在济泺城中的那位魔主……或许是孤独的。
“去做该做的事吧。”
司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想要杀死魔主,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人要为此而勇敢牺牲。”
说完这句话后,不再年轻的他拖拽着正在腐烂的身体,往离亭外走去,继续东行。
……
……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血水与碎肉混杂在一起,随着雨水缓慢流向四面八方,散发出死寂的意味。
顾濯仰起头,与天空再见。
寒雨冲洗着他的眼睛,抹不去的是疲倦。
他伸出手,把微湿成绺的发丝捋至肩膀后,苍白面容再无遮掩。
那把杀猪刀依旧被他握在手中,但再也没有落下,因为刀刃上都已是缺口。
狂风早已远去,雨中的济泺在鲜血中莫名平静。
顾濯望向道旁那株开得正盛的梅花。
杀猪刀被他随手丢掉,落在那位潮水神宫宫主的胯间,带起一声沙哑的低沉嘶吼,并不震耳欲聋,因为喉咙早已无力。
无数道视线里。
衣衫微湿的顾濯,转身面向站在长街上、窗台后、砖墙旁的那些百姓,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下一刻,济泺城中的死寂被打破。
恐惧的声音开始响起。
“魔头,不……就是疯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能这样杀人的!”
“不行,不行,我们得赶紧走。”
站在血泊里的百姓看着那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看着那些倒在地上衣不蔽体的大人物,想着连平日里自己最为尊重的大人们都落得这样的下场……很多人在这一刻竟是生出兔死狐悲的奇异同理心。
是啊,连太守大人和潮生宫主这样的人都落得这般下场,像我们这种寻常百姓的下场难道不应该要来得更惨吗?
然后有人发现自己的身旁也有人死去,四肢都已扭曲,指骨破开了血肉的包裹,满脸脏污……于是人们更加坚信自己的看法就是事实,全然没有发现这些人其实是被千万个不同的足印践踏至死。
这些念头是如此的真实,出现在每一个百姓的心中,恐惧再也无法抑制。
在顾濯的眼中,人海就此轰然散开。
曾经勇敢到不顾生死的人们,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勇气,在混乱中不顾一切地开始逃跑,手脚并用地逃跑,按着别人的肩膀逃跑,踩在别人的身上逃跑。
画面是那样的混乱。
哭泣因绝望而生。
哭声掩去了雨声。
或是惶然,或是嚎啕,或是麻木……相同的都是恐惧。
顾濯看着那些把自己活成蝼蚁的寻常百姓,眼里找不出任何的情绪,心情愈发冰冷。
他闭上眼睛,遮去再也无法遮住的疲倦。
有风起,挟寒雨穿行于长街之上,依循着他的意志落在那些即将在混乱中死去的百姓身上,为这些终究是无辜的人留住性命。
就在这时候,一道剧烈喘息着的声音在顾濯身后响起。
“你觉得今天过后会有怎样的传闻?”
“我可以告诉你,谁也不会知道你今天做过的事情,你有过的那些仁慈,这些愚蠢至极的白痴只会不断地和自己认识的人说,说你杀人不眨眼,从那头杀到这头,杀了个血流成河。”
“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没意义的,你明白了吗!”
那道声音忽然变得无比高昂,带着极大的嘲弄与讥讽,纵声狂笑:“所以你他娘的和那群白痴百姓没有任何的区别,不,你要比他们还要来得更加愚蠢!”
顾濯置若罔闻。
说话的人不是济泺太守,而是那位潮生神宫的宫主。
他忍受着钻心般的耻辱与痛苦,把那把杀猪刀从自己的胯下拔出。
该流的血早已在先前流过,随着刀锋的离开,些许碎肉从中掉落下来,竟是看不到太多的血水,与砧板上的猪肉着实没有太多的区别。
潮生宫主拖拽着自己已被千刀万剐的残躯,极其强大地站起身来,用仅剩一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濯的背影,嘶声咒道:“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