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妇人坐在自家半塌的屋檐下,用骨瘦如柴的手,仔细地梳理着几缕粗糙的麻线,她的眼神浑浊,动作迟缓,但至少,她还有家可坐,有线可纺,不必担心下一刻就有乱兵冲进来抢走她最后的口粮,或者一把火将她和这破屋一起烧成灰烬。
源本义的目光扫过这些卑微却坚韧的生命,他想起了当年从大魏钱塘港下船时,那个在码头帮人卸货的小厮,小厮捧着个粗瓷海碗,碗里是冒尖的白米饭,上面盖着一大块油亮亮的、炖得软烂的肥肉,那小厮吃得满嘴流油,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对食物满足的幸福感,那种富足,那种安宁,那种对“吃饱”这件最基本事情的满足,深深刺痛了当时如同丧家之犬的源本义。
“我...能让倭国的子民,也吃上那样的饭,碗里也有那样一块肉吗?”
这个念头,在他掌握权柄、征伐四方的岁月里,无数次在深夜叩问着他的心,驱使他疯狂地扫平一切障碍,不仅仅是为了权力,似乎也为了...那个遥远码头小厮碗里的肉所象征的东西。
路过一间小小的神社,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正在虔诚地参拜,祈求着来年的风调雨顺,祈求着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和平安宁能够延续下去,源本义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神社的鸟居旁,一株晚开的山樱,倔强地探出几朵残红,在秋风中微微颤抖。
和平--这是他用血与火换来的,但这和平,能持续多久?倭国蜷缩在这四座岛屿上,资源有限,银矿经过百年开采和魏商近乎掠夺式的收购--那换取大魏支持、获得火器平叛的代价之一,已近枯竭,大魏的私掠船虽然比起一开始已经少了很多倍,但仍在不断地掠夺倭国的人口、资源。
固步自封,在这狭小的天地里继续玩着大名家臣的游戏?迟早会被外面那个越来越庞大的魏国阴影彻底吞噬,像高丽一样,沦为被吸干骨髓的附庸--毕竟倭国比起高丽,也就只好了一点而已,而这还是因为倭国孤悬海外。
不!源本义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他不要做高丽的崔承允!倭国的路,不能是注定的依附和沉沦!大魏走过的路,虽然血腥残酷,但那是一条通向更广阔天地、掌握自身命运的路!唯一的生路,不是对抗,而是学习,是追随,是融入大魏掀起的这股殖民浪潮,在巨人的指缝间,为倭国搏取一丝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
倭国,京都,皇宫,清凉殿。
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小心翼翼的平静,身着古老公卿服饰的文武百官跪坐两旁,屏息凝神,御座之上,身着传统天皇礼服的年轻天皇,脸上带着一丝刻意挤出的、略显僵硬的微笑,努力维持着神裔的威仪,但眼神深处,却难掩一丝不安和谄媚,他很清楚,自己当初没有被幼子替换,自己如今还能坐在这里,穿着这身象征神权的华服,全赖殿中那位身着紫色关白直垂、掌握着倭国所有军政实权的男人--源本义。
源本义站在丹陛之下,位置高于所有公卿,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扫过御座上的天皇,扫过两旁那些或敬畏、或嫉妒、或麻木的臣子,新九郎按刀侍立在他身后一步,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冗长的、关于九州平定善后事宜的奏报终于结束,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殿外秋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源本义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很轻,落在大殿光滑如镜的乌木地板上,却像一声惊雷,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陛下。”源本义开口了,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天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脸上笑容更盛,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关白...爱卿...请讲。”
源本义的目光穿透了御座前象征性的珠帘,直直落在天皇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请陛下,移居京都东山,修心养性,参悟神道。”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公卿都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移居?参悟神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源本义仿佛没看到众人脸上的惊愕与茫然,继续用那平静无波的语调说道:
“倭国百二十年乱世方靖,百废待兴,外有强魏如日方升,内有民生凋敝待哺,值此存亡绝续之秋,政令需出一门,意志需贯于一道,容不得半分掣肘与空耗,陛下既为天照大神之后裔,当超然物外,以神道教化万民,凝聚人心,这世俗权柄,治国理政之重担...就由臣源本义,代陛下,一肩担之!”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终于炸醒了所有呆滞的头脑!移居?是幽禁!参悟神道?是架空!代陛下担之?这是要...篡位!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关白之位,他要的是天皇的御座!他要彻底终结这延续了许多年的、神权与世俗权柄分离的格局!他要成为倭国唯一的、至高无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