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东书房的门窗紧闭,室内炭火正旺,却驱不散那股子无形的沉凝。
孙宇端坐案后,已换了正式的玄缘绛紫深衣,头戴两梁进贤冠,腰悬青绶银印,是接见重要属官或宾客的装束。他面前摊开的不是文书,而是一幅新绘的南阳郡详图,上面以不同颜色的朱砂、墨笔勾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与符号,旁人看了只觉眼花,他却看得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在某处轻轻点过。
他就这么坐在这里,不过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曹寅与赵空分坐两侧下首。曹寅官服齐整,正襟危坐,眉头微锁,目光不时瞥向案上的地图,又迅速移开,似在苦苦思索。赵空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劲装,外罩半旧羊皮坎肩,赤足套在软底麻履里,姿态看似闲适,但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的节奏,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们已经在此坐了半个时辰。孙宇召他们来,只说了句“侯三案,该收网了”,便铺开地图,不再言语。
如何收网?网有多大?收哪些鱼?孙宇没有明示。这几日,太守府对外一切如常,甚至对蔡讯一房的监控都刻意放松了些许,仿佛真的只是要借侯三案敲打一下内部,做个样子给朝廷使者看。但曹寅与赵空都知道,他们这位府君,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大哥,”赵空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蔡讯那边,暗桩回报,他这两日与‘悦来’漆器铺的东家接触了两次,一次在铺子后院,一次在城西一处僻静酒肆。漆器铺东家似从襄阳方向新进了一批货,内有夹带,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未能截获具体物事,但看包装形制,不似寻常货物。”
孙宇“嗯”了一声,目光仍在地图上,手指点了点“宛城”西市的位置,那里有一个极小的墨点,标注着“悦来”。他问曹寅:“曹郡丞,各豪族对前日发出的‘限期自查谕令’,反应如何?”
曹寅立刻答道:“回府君,反应不一。邓氏、阴氏等大族,皆由族中长史或管家出面,递来了格式严谨、措辞恭谨的回复文书,声称定当‘详查族内,严束子弟’,但内中多是套话,提及的具体田产纠纷、人口处置寥寥无几,且均推说年代久远、需时间核查。庞家、黄家,以及几个与蔡家关系密切的中等家族,则回复得较为具体,列出了一些往年处置过的旧事,虽也避重就轻,但姿态较为配合。其余中小家族,大多观望,看大族动向。”
“蔡讯一房,可曾回复?”
“不曾单独回复。蔡瑁公子汇总的蔡氏全族回复中,提到了西庄曾有管事‘处置不当’,已予惩戒,但未提蔡福‘暴病’及侯三之事。”
孙宇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忽然将地图卷起,放到一边,从案几下层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匣,打开,里面是几卷普通的简牍和一小叠绢帛。
“看看这个。”他将其中一卷简牍推给曹寅,另一张绢帛递给赵空。
曹寅展开简牍,赵空铺开绢帛。两人只看了片刻,脸色骤变!
曹寅手中的,是一份看似普通的商业契约副本,立约双方是“南阳蔡氏西庄管事蔡福”与“襄阳客商窦平”,内容是关于一批漆器与丝帛的买卖,金额不大。但关键在于立约时间——正在侯三被蔡福“举荐”入蔡讽坞堡前半个月!而契书末尾,除了蔡福的画押,还有一个极淡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暗记,经曹寅仔细辨认,赫然是“袁”字某种变体花押!更骇人的是,契书背面,以极细微的笔迹,记录了几行看似货品编号的数字,但经曹寅这等精通文书的老吏一眼便知,那是经过加密的人员、钱粮调度记录!
赵空手中的绢帛,则是一幅潦草的地形路线图,标注着从宛城到洛阳之间数条隐秘的小道、驿站以及几处看似寻常的村落、庄园,旁边注有简略符号。其中一处位于南阳与颍川交界处的庄园,被特别圈出,旁边有个与那契书上类似的、更清晰的“袁”字暗记。绢帛质地普通,边缘有磨损和些许污渍,似被反复使用。
“这……这是从何而来?”曹寅声音发紧。
“蔡福‘暴病’后,其居所被蔡讯迅速清理。”孙宇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有个相好的暗娼,住在西市后巷,蔡福常去,有些来不及或不便放在家中的东西,便存在那里。蔡讯的人清理主要居所,却漏了这处。我们的人,赶在蔡讯想到之前,取了来。”
赵空盯着绢帛上那个“袁”字暗记,眼中寒光闪动:“袁家……果然是他们!这庄园是他们的秘密联络点?这路线……是传递消息、甚至输送人手的通道?”
“不止。”孙宇又从木匣中取出几片更小的、烧焦大半的绢帛残片,拼在案上。残片上字迹模糊,但仍可辨出“侯三”、“苦肉”、“攀咬”、“蔡讽”、“乱南阳”等零碎字眼。“这是在‘悦来’漆器铺后院灶膛灰烬中,未燃尽之物。他们很小心,但那日我命人以加强防火巡查为名,突查城内所有店铺后厨灶膛,找到了这个。”
本小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