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宇下车,玄色氅衣上顷刻便落了一层薄白。崔钧紧随其后。
“人犯押在何处?”孙宇语气冷峻,不容置疑。
“回府君,已按吩咐,单独关押在丙字十一号牢房,那是砖石牢房,最为坚固。手足皆已加铐,门外双岗看守。”狱掾躬身答道,声音有些发颤。蔡讽遇刺,凶手押至郡狱,这干系太大了。
孙宇不再多问,径直向狱门走去。曹寅已从后面赶上来,低声道:“府君,是否先回官廨歇息片刻?审讯之事,可交由法曹掾或决曹掾……”
“不必。”孙宇脚步不停,“本府亲自问。曹郡丞,你随我来。崔议郎若有兴趣,亦可旁观,只是狱中阴寒污秽,恐污清听。”
“无妨。”崔钧简短道。他确实需要近距离观察孙宇如何处置此案,如何对待那个满身疑点的侯三。
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木栅门,阴冷潮湿的气息混合着霉味、排泄物和隐约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甬道两侧的土牢或木笼里,关押着形形色色的囚犯,见到这一行人,有的麻木呆滞,有的则扑到栅栏前嘶喊冤屈,声音在幽深的监狱里回荡,更添了几分森然。
丙字十一号牢房果然是砖石砌成,仅有一扇尺许见方、嵌着粗铁条的小窗透气。门外站着两名按刀而立的狱卒,神色紧张。见到孙宇,连忙打开门上的铜锁。
牢房内比甬道更加阴冷,地面铺着潮湿的稻草。侯三被沉重的铁链锁在墙壁的铁环上,蜷缩在角落,那身单薄的褐色奴仆短褐早已破烂不堪,露出下面瘦骨嶙峋、布满新旧伤痕的身体。听到响动,他缓缓抬起头,散乱的头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进来的孙宇,喉咙里又发出“嗬嗬”的低吼,充满了野兽般的敌意与绝望。
孙宇在牢房中央站定,狱卒赶紧搬来一张胡床。他却不坐,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侯三,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
“侯三。”孙宇开口,声音在冰冷的石壁间回荡,“你的故事,本府在蔡家坞堡外听了一遍。现在,本府给你一次机会,在这里,再说一遍。从你是何处人、家中田产坐落何处说起,到黄巾如何‘善待’于你,蔡讯如何夺田杀人,你如何家破人亡,又如何辗转进入蔡讽坞堡,一字一句,细细说来。若有半句不实——”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寒,“你应该知道郡狱的手段。”
侯三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寒冷、恐惧,还是仇恨。他猛地挣扎,铁链哗啦作响,嘶声道:“狗官!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说了又如何?你们会信吗?会给我申冤吗?我只要蔡讽老贼死!要蔡家满门死绝!”
“申冤与否,取决于你所说是否属实,证据是否确凿。”孙宇不为所动,“你若真是冤枉,本府自会还你公道,严惩不法。但你若受人指使,诬陷构害,那么等待你的,就不止是杀人未遂之罪了。本府问你,你称你家在叶县西乡,具体是哪一里、哪一亭?田契地契上的编号、尺寸、四至如何?你父亲、叔父姓名?你妻儿姓名、年岁?黄巾哪一部渠帅‘鼓励’你耕种?蔡讯何时带人夺田?具体日期?在场可有其他乡邻见证?你叔父被诬为黄巾余孽斩首,首级悬挂于宛城市口,具体是哪一日?悬挂了几日?当时宛城市令是谁?这些,你一一说来。”
一连串具体到极致的问题,如连珠炮般砸向侯三。有些细节,在情绪激荡的控诉中可以模糊带过,但在冷静的司法质询面前,却必须清晰无误。
侯三明显怔住了,眼中的疯狂被一丝茫然和慌乱取代。他张了张嘴,喉咙滚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完整的声音。对于孙宇问及的许多细节,尤其是日期、编号、具体人名官职,他显然没有准备,或者说,他记忆中的“故事”版本,并未细化到如此程度。
“我……我……”他嗫嚅着,眼神开始游移,“日子太久了……我记不清……那些杀千刀的蔡家人,我怎么会记得清他们叫什么……田契……田契被他们抢走撕了……”
“记不清?”孙宇向前迈了一步,阴影笼罩住侯三,“父仇妻恨,血海深仇,你说记不清?叶县西乡二十三里,去年黄巾过后,乡、亭、里三级官吏多有殉难或空缺,但户籍田册底簿,郡府户曹皆有备份。你家中丁口、田产数目,一查便知。你叔父若真是被官府以黄巾余孽罪名处斩,决曹必有案卷记录,斩首示众亦需市令出具文书。这些,皆可查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你现在改口,说出实情,指认真正指使你的人,或许可免一死。若冥顽不灵,待本府查清你所言皆虚,等待你的,便是车裂之刑,且累及你可能尚存的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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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裂”二字,让侯三浑身剧震,眼中的慌乱终于压过了仇恨,变成了恐惧。他嘴唇哆嗦着,看看孙宇,又看看旁边沉默不语的曹寅和崔钧,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