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之韵笑了,笑容里有些许自嘲:“是啊,我又不认识他。”
这话背后,是士族女子共同的悲哀。她们的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蔡家需要与孙宇联姻来巩固在南阳的地位,孙宇需要蔡家的支持来掌控南阳。至于蔡之韵自己的心意?不重要。她可以嫁孙宇,也可以嫁其他任何对蔡家有助益的世家子弟。区别只在于,孙宇是她稍微熟悉一些的陌生人,而其他人,是完全的陌生人。
“其实……”苏笑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孙宇虽性情孤傲,但并非冷血之人。他对雨薇的‘禁锢’,或许真有保护之意。黄巾虽平,但南阳内外,想拿南宫氏做文章的人不会少。将她置于太守府,看似失了自由,实则是最安全的所在。”
蔡之韵颔首:“我看得出来。他对敌人或许狠辣,但对麾下将士、对治下百姓,确有仁心。否则也不会力排众议,收容黄巾余部,还为他们置办田产、兴办学堂。”
她顿了顿,望向山下那片新开辟的营地。阳光下,那些曾经头戴黄巾的汉子们,此刻正赤膊夯土,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着光。他们的妻子在晾晒冬衣,孩童在追逐嬉戏——这一切,都是孙宇一力促成的。
“他对士族下手时,确实毫不手软。”蔡之韵继续道,“邓家、阴家、岑家,哪个不是两百年世家?他说要粮就要粮,说要人就要人,那些家族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咒他早死。”
“但他还活着。”苏笑嫣接话,“而且活得很好。”
“因为他懂得分寸。”蔡之韵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拿捏着世家大族的底线——既要让他们出血,又不至于逼他们鱼死网破。粮食拿了,但给了察举名额;奴仆要了,但许了田亩置换;兵权收了,但承诺编入郡兵,给各家子弟晋身之阶。”
她忽然理解了父亲的抉择。孙宇不是那种一味强硬的莽夫,他是弈棋者,懂得在进退之间谋取最大利益。与这样的男人绑在一起,固然风险巨大,但收益也同样惊人。
山风转急,吹得蔡之韵鬓边的墨菊簌簌颤动。她伸手扶了扶,指尖触到花瓣冰凉的质感。
“太平道、黄巾军都平定了,世家大族也暂时安分。”苏笑嫣看着她,眼神复杂,“接下来,怕是你的婚事要提前了。”
蔡之韵没有立即回答。她起身走到栏杆边缘,双手按在粗糙的石面上,眺望宛城方向。从这里看去,太守府的青瓦屋顶在秋阳下闪着微光,像一枚安静的棋子,落在南阳这盘大棋的中心。
“我么?”她轻声反问,歪了歪头,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与她此刻沉静的神情形成奇异的对比,“本就是家中木偶,前半生能舒心快乐、自由自在,已经难得了。”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苏笑嫣听出了其中的无奈。蔡之韵的前半生,确实比大多数士族女子自由——蔡讽宠爱这个独女,许她读书习字,许她偶尔出游,甚至许她参与一些家族事务的讨论。这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已是极大的宽容。
“况且……”蔡之韵转过身,背靠栏杆,阳光从她身后洒来,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孙宇,也不是那么不好的男子。”
她停顿片刻,像在斟酌词句:“世间如他这般年纪的,有这般成就的,可没有第二人。二十四岁,官居二千石,封亭侯,掌一郡军政,平定黄巾之乱,收容流民,兴办学堂——便是当年的霍去病,也不过如此吧?”
苏笑嫣怔住了。她从未听过蔡之韵如此直白地评价孙宇,更未想到她会将孙宇与那位传奇的冠军侯相提并论。
“但你……”
“但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是么?”蔡之韵笑了,笑容里有看透世事的通透,“笑嫣,你我是闺中密友,我不瞒你。我对他,有好奇,有敬畏,或许还有些许钦佩——但确实没有那种‘寤寐思服’的情愫。可那又如何?”
她走回石凳旁坐下,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汤,轻轻啜了一口:“这世间,有多少夫妻是真正两情相悦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从来都是利益的结合。能遇到一个不讨厌、有担当、还能给予些许尊重的夫君,已是幸运。”
苏笑嫣无言以对。她知道蔡之韵说的是实情。莫说士族,便是寻常百姓家,婚姻也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情爱?那是话本里的故事,是《诗经》里远古的回响,不是现实。
“北边那个呢?”苏笑嫣忽然问,指的是孙原。
蔡之韵摇摇头:“我又不认识他。”
这话说得轻巧,但苏笑嫣听出了弦外之音——即便孙原性情更好、更容易相处,但对蔡之韵来说,那只是个名字,是个传闻。而孙宇,是她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甚至将要与之共度余生的人。
“你看出来了?”蔡之韵看着苏笑嫣的表情,笑了,“是,我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既然注定要嫁,嫁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总好过嫁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况且……”
她望向北方天空愈积愈厚的乌云,声音低沉下来:“况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