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紫檀木案几上,文书简牍堆积如山,墙边立着的五层木架存放着南阳郡近年刑名钱粮档案。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西墙悬挂的巨幅南阳郡舆图——以熟牛皮制成,山川河流用金银丝线绣成。
刘和屏退随从,只留三人在室。他从怀中锦囊取出的诏书以赤色绶带系封,加盖的御史大夫印信边缘竟有一道细微裂痕。孙宇接过时指尖掠过裂痕处,心中凛然——这分明是《汉律》规定“玺印三年一换”却逾期未换的迹象。
“建宇自己看吧。”刘和苦笑,“此番差事,真是烫手。”
他自行走到案几旁,取过漆耳杯斟水时,袖口露出的中衣边缘已见磨损。
诏书绢帛沉实,展开后工整隶书跃入眼帘。内容要求各郡国详报境内坞堡、豪族民兵情况,限期送交太尉府与大将军府备案。孙宇注意到“装备情况”四字墨色尤重,显然经过反复斟酌。
“果然如此。”孙宇将诏书递给赵空,转向刘和道,“太仆刘焉公提议改刺史为州牧,陛下采纳。今又下此诏,意在放手地方,全力平叛。”
刘和饮尽杯中水,指着窗外道:“自张角伏诛,黄巾残部化整为零。皇甫义真三部已是朝廷最后机动兵力,各州郡叛乱……”他忽然咳嗽起来,赵空适时递过温水,三人目光在氤氲水汽中短暂交汇。
赵空快速阅毕诏书,随手将其放在沙盘边缘:“妙啊!这下颍川荀氏、弘农杨氏怕是都要笑醒。只是黄巾平定后……”
他手指轻敲沙盘中代表豪族私兵的陶俑,“这些兵马该如何处置?”
孙宇走到西窗畔。庭院老槐树的枯枝在秋风中摇曳,投影在舆图上如同纵横交错的裂痕。“光武皇帝罢黜郡都尉,收兵权归中央。如今陛下反其道而行,实乃饮鸩止渴。”他转身时,进贤冠的缨穗在颊边轻晃,“只是这鸩毒,怕要流祸百年。”
刘和凝望着沙盘中代表帝都的赤旗:“家父与杨公屡次进言,然陛下认为当务之急是速平黄巾。”他指向诏书末尾,“陛下承诺平叛后论功行赏,逐步解散私兵。”
“解散?”孙宇唇角泛起冷峭弧度,“子谦兄真以为,尝过权柄滋味的人会甘心放手?”
刘和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耳杯上的云纹:“建宇可知,杨公辞任太尉的奏疏里写了什么?”不待回答,他轻声道,“‘今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这是《汉书》里的句子。
窗外忽起狂风,卷着残叶扑打窗棂。沙盘上代表黄巾的黑色陶俑被吹倒几具,恰落在标注“伏牛山”的位置。
刘和从怀中取出第二道诏书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明黄绢帛以金线系封,暗绣的“二龙戏珠”纹在烛光下流转——这是皇室专用的天禄纹样。他递出的动作略显迟疑:“建宇先看看,想想是否要依例谦辞。”
孙宇双手接过,展开时嗅到御制龙涎香的气息。诏书隶书比前一道更为工整,在“安众亭侯”四字处墨迹尤浓。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名字:皇甫嵩晋都乡侯,朱儁封西乡侯,孙原授临湘亭侯……当看到自己食邑三百户的记载时,他注意到“三”字笔画生硬,显是后来添改。
“陛下厚恩,倒让孙某惶恐。”他卷起诏书的动作缓慢而郑重。这道封侯诏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清查私兵的诏书之后抵达,其中深意耐人寻味。安众县是南阳郡治所,在此处封侯既显示殊荣,也将他与帝国命运更紧密捆绑。
刘和正色道:“建宇与元启坐镇荆襄,此爵当之无愧。”他话锋微转,“然则树大招风,袁太尉新晋,车骑将军何进又……”
话未说完,赵空突然指向沙盘:“你们看!”但见一道秋阳破云而出,透过窗棂恰好照亮舆图上“伏牛山”二字,而那道金光不偏不倚穿过刘和方才放在沙盘边的赤绶诏书,在“民兵”二字上投下鲜红影迹。
孙宇缓步走到案前,将明黄诏书平整铺开。玉组佩撞击的清脆声响中,他沉声道:“若渊,准备香案。”
赵空领命而去的身影带着凛冽杀气。刘和轻叹:“建宇可知,这道封侯诏书原本该在半月前下达?只因大将军府与太尉府为食邑数目争执不下。”
“是三百户还是五百户?”孙宇忽然问。
刘和略显诧异:“建宇如何……”
“若是五百户,当与元启同列。三百户正好卡在京都视线之外。”孙宇指尖轻点诏书上袁隗的副署印信,“袁太尉既要施恩,又不敢让孙氏势大,这个数目恰到好处。”
此时鼓乐声自前庭传来,香案已备妥。孙宇整理冠冕时,刘和低声道:“三日后我将赴荆州各郡传达诏书,建宇可要同往?”
这是个危险的邀请。刺史改州牧在即,此时巡察各郡难免有结党之嫌。但孙宇注意到刘和袖中露出的半截竹简——那是幽州牧刘虞的私印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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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当尽地主之谊。”孙宇拱手时,翡翠扳指在袖中轻转三周。这个动作落入刘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