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灰蒙蒙的轮廓在远处延伸,这座他们曾共同攫取的帝都,如今却成了困住他们的巨大囚笼。
他想起了与李傕在董卓帐下并肩冲杀的日子,刀头舔血,快意恩仇,那份凉州武人之间的粗粝情谊,在巨大的权力和猜忌面前,还能剩下几分?
“王匡……”
郭汜低语,随即眼神又变得冷硬,“传我令:各营严加戒备,尤其是与李傕部防区相邻之处!再有任何敢议流言、动摇军心者——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诺!”将领心中一凛,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郭荣终于回到了分配给自己的营帐。
帐内弥漫着汗臭、皮革和铁锈混合的浑浊气味,挤着七八个同样刚从木牢放回的士卒,个个神情麻木,沉默不语。他找了个角落,几乎是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铺上,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却是更深的疲惫。
然而,身体躺下了,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
他闭着眼,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帐内帐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规律地经过帐外,每一次都让他心头一跳。
同袍翻身时草垫的窸窣声,也能让他瞬间屏住呼吸。
右手下意识地、极其隐秘地探入怀中,隔着粗糙的麻布衣料,指尖触碰到那枚已被体温焐得有些温润的竹片。
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唯一的救命稻草,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虑取代。
“丰记……丰记杂货……”
郭荣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这个接头地点。
“得尽快把这东西送出去啊……”
三日后的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尽,给肃杀的长安城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纱。
长乐宫巍峨的宫门前,气氛陡然紧张到了极点。
李傕一身猩红披风,内衬精良铁甲,骑在一匹高大的西凉骏马之上,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他身后,是五百名杀气腾腾的亲卫铁骑,甲胄鲜明,长矛如林,在晨雾中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猩红的披风连成一片,宛如一片移动的血海,带着沉重的压迫感,直逼宫门。
宫门之上,箭垛之后,早已布满张弓搭弦的郭汜部弓弩手。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郭汜同样顶盔掼甲,玄色锦袍外罩着鱼鳞铠,腰悬佩剑,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而出。
他脸色铁青,眼中压抑着怒火和深深的失望。
他本已决定,无论城外流言如何,都要暂时稳住与李傕的同盟,共抗王匡。
但李傕竟直接带兵堵门!这不仅是打脸,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稚然!”
郭汜勒住战马,声音透过清晨微凉的空气传来,刻意压制的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如此阵仗,是当我郭阿多好欺吗?!”
他身后的亲卫随着他的话音,齐刷刷向前一步,长矛顿地,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咚”一声,气势丝毫不弱。
李傕猩红的披风被骤然转向的秋风吹得猎猎狂舞,像一面愤怒的战旗。
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郭阿多!休要惺惺作态!我只问你,朝廷那‘只诛李傕,不究郭汜’之言,你作何想?可是要背弃当年盟约,拿我李稚然的头颅去换富贵前程?!”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被背叛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在宫门前空旷的场地上回荡,清晰地传入双方每一个士兵耳中。
李傕话音未落,他身侧一骑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正是他的侄子李暹!
李暹年轻气盛,满脸涨红,手中长刀“哐当”一声狠狠顿在青石板地上,火星四溅。
他指着郭汜,厉声吼道:“叔父!跟这忘恩负义之徒还废什么话!他郭汜分明就是暗投了朝廷!想借王匡的刀除了我们,他好独吞长安城!不然为何王匡只杀我们的人,他的人就能活着回来?还放出这等狗屁流言!”
“黄口小儿!安敢血口喷人!”
郭汜身后,他的侄子郭苞同样按捺不住,拍马而出,手中长槊直指李暹,怒目圆睁,“我叔父若真投了朝廷,何不打开城门迎王匡入城?何必每日在这城头浴血死守,看袍泽兄弟一个个倒下?!倒是你们,被王匡杀破了胆,回来就挑拨离间,是何居心?!”
两阵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风都停滞下来。
数百双眼睛在雾中对视,充满了猜忌、愤怒和随时可能爆发的杀意。
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战马不安的刨蹄声、甲叶摩擦的轻微咔嗒声。
宫墙上的弓弩手,手指紧紧扣在弦上,弓背被拉得吱呀作响。
郭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
他缓缓抬手,止住身后躁动的亲卫,目光越过剑拔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