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什么?碗底都要被你们看出洞来了。”她的指甲在油腻的围裙上刮出刺啦声,“吃完把后院的柴火劈了,三丫去河边洗衣服,要是太阳落山前弄不完——”
“娘,弟弟昨天发烧还没好。”九岁的三丫攥着弟弟冰凉的小手,声音细得像蛛丝。男孩怯怯地抬头,额头上的潮红混着未干的泪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张兰突然笑了,笑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发烧?我看是懒病犯了。当初要不是你们那死鬼娘走得早,哪轮得到我来伺候两个讨债鬼。”她猛地拍向桌子,稀粥晃出碗沿,溅在男孩手背上。
三丫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被张兰一把揪住头发。女人的指关节抵着她的头皮,硬生生把她拽起来:“怎么?不服气?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扔到后山喂狼?”
“娘!我去劈柴!”三丫疼得眼泪直流,却死死护着身后的弟弟,“我让弟弟在旁边看着,他不动手就行!”
张兰这才松了手,看着女孩踉跄着扶住门框,发间沾着几根脱落的发丝。她啐了口唾沫,转身进了里屋,临走时丢下一句:“别忘了把晾干的草药收回来,要是受潮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姐弟俩这才敢大口喘气。男孩拉着姐姐的衣角,小声问:“姐,爹什么时候回来?”
三丫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帘,槐树叶在风中扭曲成鬼怪的形状。她想起三个月前爹出门打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爹蹲在门槛上给她塞了块红糖,说等槐花开了就回来。可现在槐花早就谢了,爹的影子都没见着。
“快吃吧,吃完我们抓紧干活。”三丫把自己碗里唯一的咸菜夹给弟弟,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后院的老槐树有上百年了,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树皮上布满深褐色的裂纹,像老人暴起的青筋。三丫抡起比她还高的斧头,每劈一下,震得虎口发麻。雨水顺着她的额角流进眼睛,涩得生疼。弟弟坐在柴堆旁,抱着膝盖打盹,烧得通红的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诡异的青紫色。
忽然,斧头卡在了木缝里。三丫使劲往外拔,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泥地里。她抬头的瞬间,看见张兰站在槐树下,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藤条。
“小贱蹄子,敢偷懒?”藤条带着风声抽下来,三丫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却听见弟弟的哭喊声。她猛地回头,看见藤条落在男孩背上,单薄的衣衫瞬间裂开道血痕。
“别打我弟弟!”三丫扑过去抱住张兰的腿,指甲深深抠进对方的皮肉里。张兰尖叫着抬脚踹在她胸口,三丫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后脑勺重重磕在老槐树的树桩上。
视线模糊中,她看见弟弟被张兰拖拽着往柴房走,男孩的小手拼命伸向她的方向,嘴里喊着“姐姐”。雨声里混着骨头撞在门板上的闷响,还有张兰尖利的咒骂:“跟你娘一样的贱种,烧不死你!”
三丫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却摸到黏糊糊的液体。她抬起手,看见掌心的血混着雨水,在槐树根盘结的泥土里晕开,像极了去年落在地上的槐花,红得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三丫被一阵微弱的咳嗽惊醒。她摸了摸后脑勺,那里鼓起个鸡蛋大的包,一动就疼得钻心。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把槐树枝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无数只抓挠的手。
柴房的门缝里透出点微光,是张兰点的煤油灯。三丫贴着墙根挪过去,听见里面传来弟弟压抑的啜泣,还有张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像是在给谁梳头发。
“……乖囡,头发要梳得光光的,才好看……你娘当年就爱留长头发,可惜啊,命薄……”
三丫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娘的照片,放在爹的抽屉里,照片上的女人有两条乌黑的长辫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娘是三年前没的,也是在这个柴房里,难产大出血,张兰说请不起大夫,就眼睁睁看着娘断了气。
“娘,我冷……”弟弟的声音带着哭腔。
“冷?”张兰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你娘当年在这儿生下你的时候,比这冷十倍呢。她抓着我的手喊救命,你说我该不该救她?”
柴房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煤油灯芯噼啪爆了声火星。三丫透过门缝往里看,吓得捂住了嘴。
张兰坐在柴草堆上,怀里抱着弟弟,手里拿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男孩的头发被胡乱揪着,头皮都露了出来。张兰的另一只手在柴草里翻找着什么,最后拎出个东西——是娘生前用的桃木梳子,齿子断了好几根。
“你看,这梳子还是你娘陪嫁来的呢。”张兰把梳子往弟弟头上按,“她临死前求我好好待你们姐弟,你说我待你们好不好?”
弟弟疼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哭出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张兰手腕上。女人突然咯咯笑起来,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男孩一绺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