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思考再三说道:“王次辅这个想法,应该是来自于廊庙陈民念,丹墀问政典,朕这些年发现了这种问政的弊端,总是有些人自作聪明,教朕挑选的人说话,歌功颂德者多,真正陈述问题的少。”
“而且这种是或否的选择里,很容易制造割裂,有人同意,就一定有人不同意,如果是绝对多数,比如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选择,那还好说,少数服从多数。”
“可一旦是一半对一半的情况,反而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问题没解决,匠人反而对立起来了。”
“陛下所言甚是。”王崇古听闻陛下的意见,非常认可陛下的提出的问题。
自万历二年起的廊庙陈民念,丹墀问政典,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制度,和王崇古要推行的工匠大会制度,有着极高的相似性。
“所以,朕以为,可以弄个铁箱,若是有意见,或者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匿名投到铁箱里去,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也让匠人们自己说说看法。”朱翊钧给出了补充意见。
广问匠人、制定条规、公决表态,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但如果可以加入意见反馈的这种机制,这种匠人大会,会更加合理一些。
“也别听朕的,朕在农事上还算了解,但在匠作事上,不如你们。”
“一切的政策都是需要人去执行,所以一点点来,先从广问匠人意见开始,先把路走起来,有的时候,出发比到达灵山更加重要。”朱翊钧觉得王崇古这个想法很好,给出了肯定和自己的一些看法。
同时朱翊钧也告诉王崇古,匠人大会这个制度建立,也不需要完全听他的,他在这件事上,了解不如王崇古这些具体经办之人多。
“臣遵旨。”王崇古俯首告退,他要说的事儿已经说完了。
他来求情,才发现根本不必求情,陛下很清楚也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民做主的王谦、姚光启,不会被陛下问责。
他和陛下沟通了工匠大会的事儿,信心又多了一些,可是走着走着,王崇古自嘲的笑了笑,每次弄这个匠人工会,他都是满含希望,然后失望而归,次数多了,失望到有点绝望。
年轻好,陛下就很年轻,对几乎所有事儿,都不会绝望。
王崇古走在莫愁湖行宫小道上,这个占地只有三十亩的行宫,可能是历代以来,最小的行宫了,王崇古是有些懊恼的,他年纪太大了,已经很难追随陛下的脚步了。
陛下可以赋予劳动者政治生命,而皇家格物院、格物学院、工党,释放的生产力,为这种政治生命,保驾护航。
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但他的年纪已经撑不住了,只能开个头,交给后人了。
可是后人的智慧,不值得信任,和皇帝一样,王崇古从来不相信什么后人的智慧,人亡政息,才是历史的主要脉络,有的时候,连人都没死,火光已然熄灭。
王崇古执着于工会,不是他和费利佩一样有了执念。
而是他深切的知道,官办匠作最大的困局就是僵化和臃肿,只有建立了自下而上的监察机制,再加上自上而下的朝廷监督,才能让官办匠作真正的走下去,为大明不断的革新,提供物质基础。
王崇古离开了莫愁湖行宫。
朱翊钧则是照料着速生杨的树苗,速生杨育苗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扦插,一种是种下种子,朱翊钧是第二种方式,他的速生杨已经快速萌发,准备再等这些苗长大一些就移栽。
“刑部左侍郎沈一贯在甘肃的时候,让甘肃育苗,今年新任陕西总督石星言奏闻,速生杨育苗,一年可以高达三十万棵,而且他打算把整个河西走廊种满速生杨。”冯保说到了石星言的奏疏,中盛速生杨育苗的规模。
“三十万棵,这么多吗?”朱翊钧有些惊讶的问道。
冯保有些感慨的说道:“石星言上奏疏,在日后五到十年的时间里,将育苗规模扩大到三千万、甚至是三亿株,来实现前陕西总督石茂华的遗愿,就是石茂华的那首诗,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可是石星言反对重开西域。”朱翊钧皱了下眉,石星言反对,是基于现实状况,现在太冷了,太干了,重开西域仍然会丢失,朝廷不必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西域,而是放在开海上。
石星言认为,嘉峪关内是腹地,嘉峪关外,可以羁縻,过多的投入,反而耽误大明开海的进程。
石星言可以把杨柳种满整个河西走廊,可是到了西域,他就没有那个信心了,而且陕甘绥过于穷困,没有太多的余力,支持朝廷继续开拓。
开拓都是就地补给,否则粮饷辗转半天下,再富有的朝廷,都经不起这么折腾。
朱翊钧想了又想,叹了口气说道:“石总督是个好官,朕也知道,为了朕的好大喜功,就为难陕甘绥百姓,确实不太行,就让宁远侯随便折腾吧。”
石星言的反对,是责难陈善,是忠,他完全可以压榨陕甘绥百姓的人力物力财力,凑够足够的军饷粮草,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