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端看向苏凌,眼神中努力装出一种“坦诚”与“无奈”交织的诚恳。
“苏卿!朕将丁侍尧安插进行辕,绝非对你个人有何恶意!朕只是想求个心安!只是想第一时间知道察查的进展,想知道......这京畿道的水下,究竟藏着什么!朕......别无他图啊!”
他顿了一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与推卸。
“至于丁侍尧那奴才......他到了行辕之后,究竟是如何行事的?是否假传朕意?是否存了私心,胆大妄为,甚至......对你有所不利?这些......朕在深宫,着实不知!更非朕之本意授意!”
苏凌静静地听着,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圣上之言,臣......明白了。无论出于何种缘由,猜忌便是猜忌,监视便是监视。此事,就像一道深深的沟壑,已然横亘于你我君臣之间。”
他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刘端那闪烁不定的眼睛,语气陡然变得沉重而带着一种近乎训诫的意味。
“但是,圣上!您乃天子!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您若想知道臣在查什么,查到何种地步,心中有何疑虑......您完全可以像今日这般,光明正大,宣臣入宫,在这昔暖阁内,你我君臣,开诚布公,当面询问!”
“臣,难道还敢欺瞒圣上不成?”
苏凌的声音提高,带着一种凛然正气。
“可您......却选择了最不该是天子所为的方式!暗中安插耳目,行此鬼蜮伎俩!这......是一个帝王应有的气度吗?这......对得起您身上的龙袍,对得起这‘九五之尊’四个字吗?!”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刘端的心上。
“即便身处困境,即便权力受限,为君者,亦当有为君者的风骨与气节!”
“可以隐忍,可以妥协,但绝不能失了堂堂正正之心!否则,与那些蝇营狗苟之徒,又有何异?!圣上,您......着实不该如此啊!”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惊雷,在刘端耳边炸响!
刘端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苏凌的指责,没有纠缠于具体是非,而是直接上升到了为君之道、帝王气节的高度!
这比指责他具体过错,更加致命!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辞在“帝王气度”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巨大的羞愧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将他淹没!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刘端猛地低下头,不敢再与苏凌那清澈而锐利的目光对视,双手死死抓住龙袍下摆,指节捏得发白,整个人的气势瞬间萎靡了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
“朕......朕......”
他喃喃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那深深的惭怍与无地自容,写满了他的脸,刻入了他的骨髓。
昔暖阁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凌静静地注视着龙椅上那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天子,心中波澜微起,随即归于一种洞明后的平静。
他自然清楚,丁侍尧已死,死无对证,刘端派其监视自己的真实意图??究竟是如他所说只为“求个心安”,还是另有更深层的、甚至更危险的图谋??已然随着丁侍尧的死亡而永远成谜,再难追究。
然而,苏凌并不打算在此事上继续纠缠。
并非因为他完全相信了刘端那番夹杂着推诿与“坦诚”的辩解,而是基于一种更冷酷的现实判断。
以一个被权臣架空、困守深宫的傀儡皇帝所能动用的资源和能量,派一个老太监来监视自己,纵有恶意,其所能造成的实际威胁也极其有限。
刘端,没有能力,也没有足够的筹码,去策划和执行一场能真正威胁到他苏凌的根本布局。
与其在这件已成无头公案的事情上耗费心力,不如顺势而为,看看这位天子接下来的态度。
心念及此,苏凌眼中的锐利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恭顺的平静。
他微微后退半步,朝着龙椅方向,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圣上既如此说......臣,谨遵圣意。”
他略一停顿,语气依旧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将选择权交还的意味。
“然,无论如何,丁侍尧毕竟是圣上身边旧人,臣未及奏报,便擅自动手,致其殒命......此事,于礼于法,臣终究是僭越了。臣......向圣上请罪。如何处置,但凭圣上决断。”
这请罪,轻描淡写,更像是一种姿态,一种对君臣名分的最后维护,而非真正的畏惧或悔过。
龙椅上的刘端,听到苏凌这番话,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松弛了一些。
他深深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