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栎阳这座刚刚因内部整肃而略显紧绷的城池,又悄然进入了一种对外来者的戒备状态。
百里秀以郡守府主簿的身份,将田文一行迎入驿馆。驿馆是新建的,还算宽敞干净,但陈设朴素,与田文等人带来的奢华箱笼和熏香气息颇不相称。田文笑容不减,应对得体,对百里秀这位清丽冷静的女主簿也保持了恰到好处的尊敬,言谈间对秦战的“奇思妙想”和“治国之才”不吝赞美,又巧妙地表达了齐商对“互通有无”、“共谋发展”的强烈愿望。
当晚,郡守府设下便宴。说是便宴,菜肴也只是比平日多了几道肉食和本地酿的粟米酒,与齐地惯有的精致饮食相比,堪称粗粝。秦战换了身稍正式的深色布袍,依旧寸头,眼神明亮,身上那股混合了铁锈、汗水与决断力的气息,并未因场合不同而减弱分毫。
田文带着两名副手出席,皆是衣着光鲜,言辞文雅。席间,田文再次盛赞栎阳变化,尤其对“驯服渭水”之举叹为观止,称之为“夺天地造化之功”。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水力应用,询问是否可用于纺织、舟船等领域,语气充满好奇与向往。
秦战打着哈哈,只泛泛而谈水力原理的通用性,对具体技术和细节避而不谈,反而将话题引向齐地的海盐、丝绸和铜器,表示栎阳对优质商品也有需求。
酒过三巡,田文似乎不经意地提起:“闻听秦大人麾下,不仅善治水,更善锻铁,所出刀剑之利,已名动关中。鄙号在东方向与各国权贵多有贸易,若大人有意,齐商愿为桥梁,将此等神兵利器,销往山东六国,其利必厚。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战,等待着答复。
来了。秦战心中冷笑。果然是冲着技术和产品来的。
“田管事谬赞了。”秦战端起陶碗,啜了一口寡淡的粟米酒,慢悠悠道,“栎阳小打小闹,所产之物,仅供自用与上缴国府,尚不足以外销。且刀剑乃凶器,贸然流通,恐生事端。此事,需从长计议。”
田文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笑容不改:“大人过谦了。如此利器,埋没于边郡,岂不可惜?若大人有所顾虑,我临淄商号可只做代销,价格、数量、去向,皆可由大人定夺。甚至……若大人愿授其锻造之法,我齐地工匠亦可学习,愿付重金,并以齐地特产、乃至海船奇珍相换!”
图穷匕见。直接要技术了。
秦战放下酒碗,碗底与木案接触,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他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田管事,秦某是个粗人,只认死理。这锻铁打刀的手艺,是栎阳数千工匠流血流汗、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像贵商号的海盐晒制之法,想必也不会轻易示人吧?”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贸易互通,秦某欢迎。以物易物,各取所需,也是美事。但至于这锻刀之法……乃王上关切之重器,国之根本,非秦某所能私相授受。此事,休要再提。”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明确的拒绝,甚至带着警告。宴席上的气氛陡然凝滞。田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恢复自然,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岔开到风土人情上,但眼底那一抹阴霾却挥之不去。
宴席在不甚热络的气氛中草草结束。田文等人回到驿馆,闭门不出。
深夜,秦战站在郡守府的望楼上,遥望驿馆方向零星透出的灯光。寒风凛冽,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大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百里秀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声音清冷如这夜色,“今日席间,其随从之中,有两人目光游离,尤其关注厅外护卫的兵器和甲胄样式。驿馆那边回报,入夜后,有人试图以‘出恭’为由离开院落,被咱们的人‘客气’地劝回了。”
“意料之中。”秦战望着黑暗中渭水工坊方向那一片不灭的灯火,那里传来的隐约轰鸣,此刻听来仿佛带着金铁交鸣的肃杀之意,“他们远道而来,花费不菲,岂会空手而回。明的要不到,就会来暗的。”
他转过身,看向百里秀:“告诉荆云,西山那边加快进度,我要尽快知道‘鬼哭岭’的详细情况。另外,从明天开始,以‘展示栎阳新貌’为由,‘请’田文他们参观已经部分公开的、非核心的水力应用场所,比如水力碾磨坊、抽水灌溉区。让他们看,大大方方地看,但核心工坊区,一步不准靠近。”
“是。”百里秀应下,随即又道,“冯中丞的车驾,据前方驿站消息,最快三日后抵达。”
秦战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漆黑的夜空。咸阳的“尺子”,东方的“觊觎”,西山的“黑金”,还有内部尚未完全理顺的“筋骨”……几股力量正在向栎阳汇聚。
“来的好,都来的好。”他低声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正好让大家都看看,这栎阳的灶火,到底旺不旺,这锅里的肉,又香不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二牛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