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看到了跨越阶层的希望,老师傅们感到了权威被撼动的危机。工坊里的气氛,在表面的忙碌下,暗流更加汹涌。王疤脸、赵老蔫等人夹在中间,更是滋味难明。他们被塞进了“速成班”,是最直接的“分工进化”体验者,却也背负着“戴罪学习”的沉重压力,在周围人复杂目光中抬不起头。
秦战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他没有急于强行推行,而是让章程挂了三天,任凭议论发酵。同时,他让百里秀组织了几场小范围的“讨论会”,让黑伯这样的老师傅代表,和狗子、石头这样的年轻积极分子,坐在一起——虽然大多数时候是黑伯吹胡子瞪眼,年轻人们缩着脖子听。
第三天傍晚,秦战出现在了“速成班”的临时课堂上。这里是由一个闲置的仓房改造的,墙上挂着水力传动机构的示意图,地上摆着齿轮、连杆的实物模型,空气中飘着木屑和新鲜墨汁的味道。二十几个学员坐得满满当当,前排是王疤脸等“特殊学员”,后排则是自愿报名的年轻工匠和役工。
黑伯绷着脸站在一块涂黑的木板前,正用炭条画着一个复杂的连杆受力分析图,讲得唾沫横飞,底下一半人眼神发直,另一半(主要是王疤脸)则低着头,不知听没听进去。
秦战的到来让课堂一阵骚动。黑伯停下讲解,哼了一声,侧过身。
“都坐着。”秦战摆摆手,走到前面,目光扫过课堂。他的目光在王疤脸身上顿了顿,王疤脸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黑伯讲的,是咱们水力工坊的‘筋骨’怎么动的道理。可能有些难,有些枯燥。但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是愿意一辈子只知道自己那一下锤子该往哪儿砸,却不知道为啥要往那儿砸,离开了熟透的活儿就心里发慌;还是愿意弄明白这些齿轮、连杆为啥这么转,下次机器出了小毛病,自己就能看出个门道,甚至能琢磨着让它转得更好、更省力?”
他拿起一个木制的齿轮模型,手指拨动着齿牙:“以前,一个好铁匠,靠的是千锤百炼的手感。这没错,很了不起。但手感教不会别人,也快不过水流。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这‘手感’,变成能说清楚、能画出来、能教给别人的‘道理’和‘标准’。”
他看向黑伯:“黑伯的手艺,绝不只是手感,是他心里早就有了一本看不见的‘道理账’。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帮他把这本账,记下来,传开。”
黑伯闻言,愣了一下,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学……”
“不学,怎么知道是不是阿猫阿狗?”秦战接过话头,语气坚定,“给所有人一个学的机会。学得会的,往上走,成为新工坊的‘匠师’、‘工师’,拿更高的工钱,干更核心的活儿。实在学不会,或者不愿意学的,也没关系,流水线上需要熟手,物料搬运需要力气,工分待遇也清清楚楚,照样养家糊口。”
他走下来,在学员之间的过道里慢慢踱步,声音在安静的课堂里回荡:
“我知道,很多人怕。怕这新家伙抢了饭碗,怕这新规矩自己跟不上。但我秦战今天再说一次,这水力工坊,不是来砸饭碗的,是来做大饭碗的!它需要抢大锤的力气,也需要会看图的眼力,更需要能算数的脑子!它会把活计分得更细,但也会把路铺得更宽!”
他停在王疤脸桌前,看着这个低头不敢看他的汉子:“王猛,你手艺不差,力气也够。以前的路,你走到头了,觉得憋屈,走了歪路。现在,新路就在你脚下。是抱着那点委屈和害怕,继续往下沉;还是咬着牙,抓住这根绳子,爬上来,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你自己选。”
王疤脸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嘴唇翕动,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
秦战不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讲台前。
“分工,不是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锁死在一处。”他总结道,目光清澈而有力,“是要让有力气的出力气,有手艺的展手艺,有脑子的用脑子!各尽所能,然后,按劳取酬,按能晋升!让咱们栎阳的工坊,不仅有力气,更要有秩序,有后劲!”
他看向黑伯,又看看台下那些眼神逐渐变得专注甚至渴望的年轻面孔。
“这堂课,不仅是教你们怎么摆弄机器,更是教你们,怎么在这变了天的世道里,找到自己的新位置,端稳自己的新饭碗。”
“都给我好好学!”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课堂,将一屋子的寂静和翻腾的思绪留在身后。
仓房外,夜色已浓。水力工坊的方向,灯火通明,锻锤的轰鸣穿越夜晚的空气传来,稳定,有力。
百里秀悄然出现在他身侧,递上一卷新的简报。
“大人,荆云密报。渭南郡郡丞陈伦,三日前曾密会咸阳来的一位谒者(传达王命的使者)。同日,其府中支取了一大笔钱帛,用途不明。另外,我们派去西山寻找‘黑石’的‘狗子’小队,有消息传回。”
秦战接过简报,就着远处工坊的灯光扫了一眼,眼神微凝。
“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