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又一队人马,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剽悍沉重的姿态,踏入了栎阳地界。
来的不是文官仪仗,而是精锐的骑兵。人数不多,仅二十余骑,但人马皆披着肃杀的黑色轻甲,刀弓俱全,队列严整,行动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为首一员老将,身材魁梧如山,古铜色的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春日阳光下格外显眼,不是蒙骜又是谁?
他没有去郡守府,而是直接来到了栎阳城西,沮水河畔的水利工地上。马蹄踏在刚刚被清理过、还带着湿气的河滩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工地上的民夫和兵卒看到这支突然出现的、气势迫人的骑兵,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有些紧张地望了过来。二牛正指挥人加固一段堤坝基础,见状眉头一拧,手就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待看清来人是蒙骜时,才松了口气,赶紧上前行礼:“蒙将军!”
蒙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他那双豹眼扫过工地,看到那已经初见轮廓的引水渠、正在打桩的简易水闸基座,以及远处那个显眼的、被加固过的巨大沤肥池,鼻翼习惯性地抽动了一下。
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河水的腥气,新翻泥土的土腥,还有……从那沤肥池方向飘来的、经过几日发酵和雨水冲刷后、似乎沉淀了些许却依旧独特的腐殖气味。这味道不算好闻,但不知为何,混合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竟不显得十分突兀。
“秦战那小子呢?”蒙骜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把他给老子叫来!还有,去个人,把渭南郡那个叫什么陈伦的酸丁,也给老子拎过来!”他语气粗豪,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很快,秦战闻讯赶了过来,依旧是那身沾着泥点的皮甲。几乎同时,得到消息的陈伦也带着两名随从,脸色不太好看地匆匆赶到。他显然没料到蒙骜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以这种直接介入的方式。
蒙骜没下马,就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并排站立的秦战和陈伦,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他先是狠狠瞪了秦战一眼,然后转向陈伦,脸上挤出一个算不上和善的笑容:
“陈长史,大老远从渭南跑过来,辛苦了哈。”
陈伦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委屈:“蒙将军为国操劳,才是辛苦。下官此次前来,实是因栎阳郡所为,已严重影响我渭南民生,迫不得已……”
“行了行了,屁话少说!”蒙骜不耐烦地打断他,掏了掏耳朵,仿佛嫌他聒噪,“不就是说他们挖了个臭坑,把你们下游的水弄脏了吗?老子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向前踱了几步,靠近河岸。蒙骜指着脚下清澈了不少的沮水河道,又指了指远处那沤肥池,对陈伦吼道:“你给老子指指,是这儿臭,还是那儿臭?老子怎么闻着,除了点土腥味,没啥特别的?比老子军营里那群臭小子的脚丫子味好闻多了!”
这话粗俗不堪,让陈伦和他身后的随从脸色一阵青白。陈伦强忍着不适,辩解道:“蒙将军明鉴,此地乃上游,或不觉异样。然水流至我渭南境内,尤其经过几个回水湾后,气味便愈发明显,水中亦带有杂质,民众不堪其扰啊!”
“哦?”蒙骜挑了挑那粗黑的眉毛,转向秦战,“秦小子,你怎么说?”
秦战拱手,语气平静:“回将军,沤肥池选址已尽量规避主河道,且有防渗措施。前日大雨,池水虽有上涨,但并未溃决,流入河道者,经土壤过滤,微乎其微。下游水味有异,未必是我栎阳之责。或许是春雨冲刷,河底多年沉积腐物泛起所致。若陈长史不信,可当场取上下游水样,一观便知。”
“取水样?”蒙骜似乎觉得这主意挺新鲜,大手一挥,“取!现在就取!老子倒要看看,能有什么名堂!”
立刻有兵卒拿来几个干净的陶碗,分别从工地旁的沮水(上游),以及派人快马往下游数里处取来水样(下游),呈到蒙骜马前。
蒙骜弯腰,探出他那颗硕大的头颅,凑到几个陶碗前,像头老狗一样,使劲嗅了嗅。他嗅得很仔细,甚至伸出粗壮的手指,在每个碗里都蘸了一下,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
周围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他。
半晌,蒙骜直起身,咂巴咂巴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嫌弃和了然的神情。
“呸!”他吐了口唾沫,骂道:“上游的水,有点泥腥子味,正常!下游的水……嗯,是有点说不出的味儿,像是烂树叶子泡久了,还有点……涩?他娘的,老子也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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