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御驾亲征”的讨逆大军,正以一种与其口号极不相称的拖沓和混乱,向着东北方向的山海关艰难前行。
中军位置,李自成的龙纛(一种代表皇帝的大旗)在春日的微风中懒洋洋地飘荡。
龙纛之下,李自成骑在一匹神骏的塞外良驹上,身披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环顾着前后望不到头尾的浩荡队伍,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提兵百万,气吞万里”的豪情。
吴三桂的挑衅似乎已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他更沉浸在“御驾亲征、扫平不臣”的自我满足之中。
左右簇拥的刘宗敏等将领,也大多面带兴奋,盘算着攻破山海关后又能捞到多少油水。
然而,在这表面“雄壮”的行列中,不和谐的杂音无处不在。
士兵们行列不整,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对离开北京享乐窝的不情愿。
队伍中夹杂的众多装载财宝、妇女的车辆,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不时有车辆陷入泥泞或发生故障,引发一片叫骂和混乱。
后勤辎重队伍更是绵长而脆弱,押运的辅兵无精打采,对可能发生的敌情毫无警惕。
苏俊朗位于中军靠后的位置,他的小型技术队伍保持着难得的整肃,与周围散漫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骑在马上,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沿途所见的种种乱象:
哨探斥候派出不足,回禀不清,对大军侧翼和前方数十里外的敌情几乎一无所知;
宿营时营地选择随意,岗哨设置稀疏,毫无警戒意识;
抢来的酒水在营中私下流传,夜晚时常能听到划拳酗酒的喧闹……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透骨的冰凉。
这绝不是什么王者之师,这是一头目空一切、步履蹒跚、正走向猎人陷阱的肥硕病兽!
终于,在一次日间短暂休整,李自成心情似乎尚可时,苏俊朗驱马靠近御驾,在马上躬身一礼,沉声道: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李自成正与刘宗敏说笑,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苏爱卿,何事?”
苏俊朗深吸一口气,指向周围混乱的景象,语气恳切而焦急:
“陛下明鉴!
我军自出京以来,行军已数日,然观军中现状,臣忧心如焚!
军纪涣散,哨探不力,于敌情近乎盲瞽!
后勤队伍冗长拖沓,一旦遇袭,首尾难顾!
如此状态,直扑山海关坚城之下,无异于以卵击石,更是将自身软肋暴露于潜在强敌之前啊!”
他迎着李自成渐渐阴沉下来的目光,继续直言:
“陛下!
吴三桂乃沙场宿将,绝非易与之辈,更兼其已与关外勾连!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令,放慢行军速度,严整军纪,淘汰冗杂,轻装疾进!
同时,向山海关左右两翼、乃至长城各口,广派精干夜不收,深入侦查,务必探明清军主力确切动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万不可如此贸然轻进,自陷险地!”
这是苏俊朗最后一次,试图以最直白的方式,唤醒李自成的理智。
他将行军中暴露出的致命隐患一一指出,并提出了最稳妥的补救措施。
然而,此时的李自成,早已被“御驾亲征”的虚妄荣耀和急于雪耻的焦躁情绪冲昏了头脑。
苏俊朗这番逆耳忠言,在他听来,简直是晦气至极,是对他权威和判断力的质疑!
“够了!”
李自成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苏俊朗的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满是愠怒和不耐烦,
“苏先生!
你何时变得如此絮叨怯战?
行军途中,些许杂乱,何足挂齿?
朕麾下皆是百战精锐,岂是区区军纪所能束缚?”
他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不屑和盲目的自信:
“吴三桂?
丧家之犬尔!
倚仗关墙苟延残喘,何足道哉!
朕携雷霆之威,大军一到,顷刻间便叫他灰飞烟灭!”
他甚至狂妄地一扬马鞭,指向东北方向:
“至于关外建奴?
哼!
若他们识相,便龟缩辽东,若敢前来送死,朕正好一并剿了,永绝后患!
也省得日后麻烦!”
他瞪着苏俊朗,语气带着最后的警告:
“苏先生,你身为天工院大学士,当务之急是尽快为大军准备好破敌利器!
而非在此危言耸听,扰乱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