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潘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笨拙却温柔,像极了母亲。
“记住,”她说,“你不是在替谁复仇,也不是在完成谁的遗愿。你是在证明??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为一句‘再见’,走上千里夜路。”
风起,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融入晨雾之中,仿佛从未存在。
小满独自站在河边,手中两枚铜钱相贴,发出轻微的“咔”声。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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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当日,归水庙前人山人海。
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带着照片、书信、旧物,甚至是一碗家乡的米饭、一双孩子的手绘鞋垫。他们在七盏长明灯前静坐,低声诉说,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久久不语,只是抚摸着供桌上那枚铜钱。
小满站在庙门前,身穿黑袍,肩扛铁铲,不再有半分怯懦。她逐一接待来访者,倾听他们的故事,记录他们的祈愿,将每一份思念封入特制的陶罐,埋入庙后槐树之下。
午后,一名老妇人颤巍巍地走近,怀里抱着一只褪色的布娃娃。
“姑娘,”她声音沙哑,“这是我孙女的东西。她六岁那年淹死在村口塘里。当时没人敢去捞,都说她化了煞。只有你妈……李追远同志,亲自下水,把她抱上来,还给她梳了头,换了干净衣服。”
小满静静听着。
“我孙女走前没说完一句话,只说‘奶奶,我害怕’。”老妇人老泪纵横,“这些年,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在水里喊我。昨天夜里,我梦见她回来了,穿着新裙子,笑着说:‘奶奶,有人听我说话了。’”
她将布娃娃递给小满:“能不能……帮我烧了它?让她知道,奶奶一直爱她。”
小满接过娃娃,指尖触到那粗糙的针脚,仿佛摸到了三十年前的雨夜。
“您放心。”她说,“我会亲自主持仪式。”
黄昏时分,她在庙后空地燃起篝火,将娃娃轻轻放入火中。火焰腾起,映红半边天空。她低声诵念《引魂辞》,声音不高,却穿透风声,传入每个人耳中。
忽然,一只蓝色蝴蝶从火中飞出,盘旋三圈,向西而去。
人群寂静。
片刻后,老妇人跪地痛哭:“她走了……她终于走了……”
小满望着蝶影消失的方向,轻声说:“她不是走了,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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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小满独自回到庙中。
她取出两枚铜钱,放在七件旧物之间。八枚铜钱围成一圈,中央空缺,像在等待第九颗心。
她闭目静坐,忽然听见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满。”
她睁开眼。
庙内无人,唯有烛火摇曳,光影交错间,竟浮现出七道虚影??润生拄铲而立,符甲彬指尖画符,秦叔推轮椅前行,刘姨熬药低语,孙道长焚书叹息,梨花放蝶微笑,熊善雪中鞠躬。
他们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中有欣慰,有嘱托,有千言万语。
最后,七道身影同时抬手,指向庙外。
小满起身,推门而出。
月光下,一条桥影横跨虚空,由无数蓝色蝴蝶衔着光点拼接而成,通往未知远方。
她踏上桥。
每一步,脚下便绽放一朵野蔷薇;每一步,耳边便响起一句低语:
“谢谢你听我说话。”
“谢谢你记得我。”
“谢谢你让我回家。”
桥的尽头,站着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
小满停下脚步,眼泪无声滑落。
“妈。”
女人转身,微笑如昔。
“孩子,”她说,“你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被接引的人了。”
“我是。”
“不。”她摇头,“你是那个,正在接引别人的人。”
小满哽咽:“可我还想陪你走一段。”
“那你得先学会放手。”母亲伸出手,虚抚她脸颊,“去吧。桥很长,路很远,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她身影渐淡,最终化作一缕轻烟,随风散去。
小满跪在桥上,久久不起。
直到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她肩头。
她缓缓起身,擦干眼泪,转身走下桥。
回到庙中,她翻开《新摆渡人手记》,写下最后一段:
> **其四:关于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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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终于学会了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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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遗忘,不是放下,而是承认??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
> 但他们留下的光,足以照亮你余生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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