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三跪在普陀山的青石板上时,裤脚还在滴着南海的咸水。崖顶的海风卷着松涛拍在脸上,他抬手抹了把混着沙砾的汗水,指腹触到颧骨上一道新结的痂——那是三天前在礁石缝里跟护窝的海鸟搏斗时留下的。布袋里的罗盘指针还在微微颤抖,自从半月前在西沙群岛的沉船残骸里摸到半块刻着“龙涎”二字的残木,这指针就没真正停稳过。
“还找吗?”同行的渔翁阿贵在身后踢了踢脚边的碎石,“这片海我跑了四十年,从没听说活物能采着龙涎香。上次那伙闽南人,船都翻在七洲洋了。”
吕小三没回头,盯着远处翻涌的墨色浪涛。三年前的景象突然撞进脑子里:爹吕大抱着院中的老槐树疯喊,指甲抠得树皮簌簌掉渣,娘跪在地上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哭声被爹的狂啸盖得只剩细碎的呜咽。郎中来看过八回,最后摇着头说这是“失心疯”,除非有千年龙涎香镇住邪祟,否则只能熬到油尽灯枯。
“找。”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娘临终前塞给他的银镯子,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哪怕只剩一丝希望。”
阿贵叹着气转身去收拾渔具,留下吕小三独自对着大海。暮色渐沉时,罗盘突然剧烈转动起来,指针直指东南方向的一片暗礁。他顾不上招呼阿贵,抄起身后的竹篓就往海边跑,礁石上的蛎壳划破了裤腿,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暗礁缝隙里藏着股奇异的香气,不是海盐的腥,也不是海藻的涩,倒像初春的梅香混着陈年的檀香。吕小三趴在礁石上往里瞅,昏暗中隐约能看见一团蜡黄色的东西嵌在石缝里,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伸手去抠,指尖刚触到那东西,就被猛地蛰了一下——是只躲在旁边的石蟹,正举着螯钳怒视着他。
忍着疼把石蟹拨开,吕小三终于将那团东西取了出来。约莫拳头大小,沉甸甸的,放在鼻尖一闻,那股奇香瞬间涌进鼻腔,连连日赶路的疲惫都消了大半。他攥着那团东西往回跑,阿贵见了当即瞪大了眼睛:“真是龙涎香!小三,你这是拿命换回来的啊!”
归程比来时更凶险。船行至琼州海峡时遇上了台风,巨浪像小山似的砸在船板上,吕小三死死抱着装龙涎香的木盒,整个人趴在舱底不敢动弹。阿贵拼着老命掌着舵,喊着“抓稳了”的声音被风声撕得支离破碎。等风停雨歇时,船底已经破了个大洞,舱里积了半船海水,唯有那木盒被吕小三护得严严实实,半点水没沾。
回到家乡新城时,已是深秋。镇子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黄叶,吕小三老远就看见邻居王婆在院门口张望,见了他当即迎上来,声音发颤:“小三,你可算回来了!你爹他……前几日又犯病,把自己关在柴房里不肯出来。”
吕小三心里一紧,拎着木盒就往家跑。推开柴房门的瞬间,一股霉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吕大蜷缩在墙角,头发纠结如乱草,听见动静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嘴里念念有词:“别过来……龙要吃我……”
“哥,我是小三,我给你带药回来了。”吕小三放轻脚步,慢慢蹲下身,把木盒递到他面前。吕大盯着木盒看了半晌,突然伸手就要去抢,吕小三连忙按住他,“这药得请龙姑娘看看,才能给您用。”
龙小灵住在万家寨的药庐里,据说是十年前跟着师父通灵药师,师父去世后便独自守着药庐。她不仅识得千种药材,还懂些奇门遁甲,镇上人都说她有“通神”的本事。吕小三抱着木盒赶到药庐时,龙小灵正在晒药,竹匾里摊着的金线莲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龙姑娘,您帮我看看这个。”吕小三把木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龙涎香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药庐,连墙角的吊兰都似乎精神了些。
龙小灵放下手中的药耙,走过来仔细端详。她戴着副细框眼镜,指尖轻轻拂过龙涎香的表面,又拿出个小巧的银锥在上面划了一下,凑近闻了闻锥尖的气味。半晌,她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惋惜:“是龙涎香没错,品相也算上等,可惜……不足千年。”
吕小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声音都发颤:“不足千年……就没用了吗?我娘临终前说,只有千年龙涎香能救我爹……”
“也不是全然没用。”龙小灵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瓷瓶,倒出少许褐色粉末,“这是‘凝神散’,能暂时稳住心神。龙涎香虽不足千年,但药效尚在,只是达不到根除的效果。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药效撑死不足八成。”
吕小三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八成也行!只要能让我爹好起来,多少都行!”
“用法颇为讲究。”龙小灵取出纸笔,细细写下药方,“需用百年蜂蜜煎服,蜂蜜必须是崖壁上野蜂所产,存放百年以上。服药时间也有说法,须在初一和十五午时,分两次服下。午时阳气最盛,能压制住邪祟,百年蜂蜜则能调和龙涎香的药性,减少副作用。”
吕小三接过药方,如获至宝,连忙磕了个头:“多谢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