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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吧 > 素心传 > 第64章 小石头生

第64章 小石头生(2/2)

静,像道惊雷劈开了漫天风雪。稳婆抱着个红通通的小东西转过身,脸上堆着笑:“是个小子,瞧这嗓门,将来准是个壮实的!”

    飞燕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模糊得厉害,只能看见个团在襁褓里的小影子,闭着眼睛皱成一团,像只刚破壳的小雏鸟。可她的心忽然就软了,软得像江南三月的春水——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熬了九个月的念想,是她藏在碎布头里的春天。尤其是眉眼,哪怕糊着胎脂,也能看出挺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像极了沈知远当年望着她笑时的模样。

    她刚伸出手,指尖还没触到襁褓的边缘,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鸨裹着件厚棉袄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拎着布包的老妈子。“按说好的,孩子得送走。”老鸨的声音裹着寒气,没什么温度,“城外终南山下有户姓王的农户,无儿无女,托人来说了好几回,保准待孩子好。”

    老妈子上前要抱孩子,飞燕忽然疯了似的扑过去,胳膊死死圈住稳婆的腰,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她想记住孩子的眉眼,记住他啼哭时抽动的小鼻子,可视线被泪水糊住,怎么也看不清。老鸨使了个眼色,两个老妈子上来拽她的胳膊,她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不肯松劲,直到听见孩子被抱走时那声尖锐的哭叫,像针似的扎进心里,她才猛地松了手。

    “小石头……”她听见老妈子临走时低声念叨,是农户给孩子取的小名,“盼他像山里的石头一样结实。”

    “小石头。”飞燕瘫倒在血泊里,被褥下的稻草吸饱了血,沉甸甸地坠着。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花,哭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她知道老鸨说得对——在玉楼春,一个舞姬的孩子,长大了要么成了跑腿的小厮,要么被强逼着学唱曲,哪有什么好前程?农户家有薄田,有暖阳,总比困在这四方院里强。可心口的疼啊,像被生生剜掉了一块,冷风直往里面灌,空得发慌。

    她后来托去终南山送货的货郎打听,货郎回来时塞给她张揉皱的麻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个小院:篱笆墙,几亩田,还有个在地上爬的小人儿。“那户人家真本分,”货郎挠着头笑,“农妇奶水足得很,孩子养得白白胖胖,见人就笑,两只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星星。”

    飞燕把麻纸抚平,贴在胸口焐着,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从那天起,她的日子忽然有了形状——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练舞,《胡旋舞》的鼓点敲得比谁都急,旋转时的裙摆像团燃烧的火;达官贵人的宴席上,她的《霓裳羽衣舞》水袖甩得又高又远,引得满堂喝彩,赏银流水似的送进来。别的姑娘劝她:“挣够赎身钱就歇歇吧,看你累得眼窝都陷进去了。”她只是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再等等,再攒攒。”

    床板下的暗格里,碎银渐渐堆成了小山,用粗布裹了一层又一层。阴雨天脚踝疼得钻心时,她就摸出那堆银子,指尖划过冰凉的银角子,数到“一百二十七、一百二十八”,疼仿佛就轻了些。有次在将军府跳《破阵乐》,一个高难度的旋身动作没站稳,从三尺高的戏台摔下来,左胳膊以诡异的角度弯着,疼得她眼前发黑。军医来接骨时,她咬着牙没吭一声,只是死死盯着帐顶的绣纹——那里绣着片柳叶,像她给孩子拼的襁褓上的图案。

    养伤的日子里,她躺在病床上,摸着衣袋里那张麻纸,眼泪掉个不停。不是怕疼,是怕——怕自己挣不够钱,怕等她赶到终南山,小石头已经不认得她;怕他长到能跑能跳,却从没听过娘哼的江南小调。胳膊刚能抬起来,她就拆下夹板,忍着疼练最简单的手势舞,指尖在空中划着圈,像在给孩子画春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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