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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吧 > 素心传 > 第57章 黄鹂盼归

第57章 黄鹂盼归(2/2)

 黄鹂把花夹在地图里,夹在那个红圈的旁边。她每天都要摸一遍,手指轻轻拂过花瓣,生怕碰碎了。日子久了,花瓣磨得发脆,边角都掉了渣,她就用浆糊小心地粘好,一点一点,像在补自己那颗被思念蛀得发空的心。她把那封信读了又读,读得纸页都起了毛边,最后干脆背了下来,夜里睡不着,就对着月亮默念,像在跟他说话。

    “第三年冬天,传来将军战死的消息。”苏燕卿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像坠了铅,“那天雪下得很大,秦淮河的水面都结了层薄冰,冰面下的水黑沉沉的,像谁的眼泪。黄鹂正在唱《雁归》,唱到‘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她的声音忽然卡住了,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她站在台上,脸上还带着笑,那是唱到动情处自然扬起的弧度,嘴角微微上翘,眼里却还留着刚才唱“归”字时的亮。可眼泪却像断了的线,“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上,砸在她的裙角上,砸在台下宾客的酒盏旁,比曲子里的悲戚更让人揪心。那眼泪不是一滴一滴地落,是成串地淌,像她心里的水决了堤。

    台下的宾客先是愣了,接着有人骂骂咧咧:“怎么不唱了?老子花钱是来听曲的,不是看你哭丧!”有人把铜板扔在地上,“叮叮当”的响,像在催她。可黄鹂像没听见,也没看见,她的眼睛空茫茫的,像蒙了层霜。她慢慢走下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脚下发飘,却走得很稳,穿过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回到后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三天三夜,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叫都不开门。老鸨气急了,找来斧头,“哐当”一声劈开了门锁,踹开门时,一股浓重的酒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黄鹂正抱着那本地图,蜷缩在墙角,头发乱糟糟的,像堆枯草,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留下一道道深色的印,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泥痕。

    地图上的红圈被眼泪泡得发涨,纸页都黏在了一起,那朵狼毒花早就碎成了渣,混在干涸的泪水里,像一滩化不开的血,紫得发黑。她看见老鸨进来,没说话,只是把地图抱得更紧了,指甲都掐进了纸里,像是要把那座城、那个名字,都刻进自己的肉里。

    “从那以后,黄鹂的嗓子就变了。”苏燕卿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怕惊扰了什么,“再唱《雁归》,尾音总带着点破音,像被风吹裂的笛,‘归’字唱到一半,总会卡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有回我去听,她唱到‘归期未有期’,那‘期’字卡了三次,最后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点血丝的味。”

    可奇的是,听的人反而更入迷。有个常年在码头扛活的汉子,听她唱完,蹲在角落里哭了半天,说想起了自己在关外打仗的弟弟,三年没信了。有个穿绫罗绸缎的夫人,把头上的金簪摘下来赏她,说“这曲子唱到我心里去了,我家那口子,也在边关呢”。连最挑剔的老秀才都抹着眼泪说:“这才是《雁归》该有的样子,哪有不疼的牵挂?字里带血,才够味。”

    教坊司的老鸨却嫌她嗓子废了,再也赚不到那些富商的大钱。她看着黄鹂日渐憔悴的脸,看着那些打赏越来越少,终于动了歪心思。她托人打听,说南边有个盐商,就喜欢这种“带伤的嗓子”,说“听着有故事,够劲”,愿意出高价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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