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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吧 > 素心传 > 第51章 疏影留兰

第51章 疏影留兰(2/2)

像落了霜:“墨在心里呢。”墨在心里化成了梅枝的苍劲,化成了棋盘的纹路,化成了窗棂的转折,不用画出来,也能在心里铺成一幅完整的画。

    临终前那夜,雪下得特别大,寒碧斋的竹帘被风吹得“哗啦”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门。梧桐和晚云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枯瘦得像段老竹,却还攥着那支竹笔,笔杆上的“留”字被摩挲得发亮,边角都磨圆了。

    “这支笔,”她的声音细得像丝线,随时会断,“给梧桐。”她看着梧桐,眼里映着烛火,像落了两颗星,“琴音能画,画笔能唱,原是一样的。”梧桐接过笔时,指尖触到笔杆的凉,忽然想起那年在烟雨楼,柳疏影画的那棵听琴的枯树,树影婆娑间,琴音正顺着枝桠往上爬,原来有些东西,早就借着笔墨、借着琴音,悄悄连着了。

    柳疏影闭上眼睛的时候,雪刚好停了,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她脸上,像盖了层薄纱。院里的老梅不知何时开了,暗香顺着窗缝漫进来,混着屋里的墨香,竟分不清哪是花哪是墨。晚云说,她走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像刚画完一幅满意的画,终于能放下笔歇口气了。

    “后来梧桐弹《归雁》时,总说弦音里有墨香,”苏燕卿的声音里带着点水汽,“大概是那竹笔的魂,附在琴弦上了。有回我去听她弹琴,明明茶室里没摆墨砚,却真的闻到点松烟味,像寒碧斋里的墨锭正在砚台上慢慢化开,浓淡刚好,不燥不滞。”

    阿禾望着琴盒里的茶包,粗布上的纹路像极了柳疏影画里的树干,交错着,蔓延着,藏着看不见的根。她忽然觉得,那茶包不只是包着茶叶,还包着许多人的故事——祖父的紫毫笔在晨光里泛着润光,老渔翁的网在月光下闪着银辉,梧桐的琴音裹着江风,晚云的棋子落得清脆,都在那粗布里藏着,像柳疏影画里的留白,看着空,其实藏着满纸的暖。

    她眼上的白翳又淡了些,能看见苏燕卿鬓角的碎发上沾着点炭灰,像画里未干的墨,还能看见茶盏里的茶叶舒展着,像刚从画里游出来似的。“燕卿姐姐,柳疏影的画,现在还能看到吗?”

    “寒碧斋还在呢。”苏燕卿往她茶盏里续了热水,茶汤泛起细浪,热气氤氲了两人的眉眼,像笼着层薄雾,“好多念着疏影的人常去打理,窗台上的兰草换了新盆,画案上的砚台每天都磨点新墨,说是‘疏影回来要画的’,谁也舍不得让那墨干了。听说她的《雪荷图》还挂在墙上,雪天去看,墨色里能渗出暖意来,那滴像泪的淡墨,在雪光里竟像亮着似的,像有人刚用指尖轻轻碰过。”

    苏燕卿的指尖划过案上的琴谱,纸页边缘有些发脆:“有回我去瞧,见窗台上摆着盆兰草,叶片舒展,叶尖还带着点晨露,跟她画里的那盆一模一样。守斋的老仆说,这兰草是当年疏影亲手栽的,性子娇,得常换土才肯长,换土时要带着点旧土,说是‘认土气’。他还指给我看画案上的竹笔,笔杆上的‘留’字被摸得发亮,说是常有学画的年轻人来,握着那支笔在宣纸上试画,画出来的线条竟有几分疏影的味道。”

    阿禾指尖抚过琴弦,琴音轻轻颤着,像柳疏影画里的水纹,一圈圈荡开,撞在茶室的梁柱上,又弹回来,带着点竹笔扫过宣纸的轻响。她忽然笑了,眼上的白翳几乎要看不见,能看清琴谱上《归雁》的标题,能看清苏燕卿眼角的笑意,甚至能看见窗外的雪片落在梅枝上,沾了点暗香,像谁在枝头点了滴淡墨。

    “等开春,”阿禾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像藏了颗刚融的雪粒,“我们去寒碧斋看看吧?”

    “好啊。”苏燕卿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烛火,像盛了把星星,“去看看那幅《雪荷图》,再给那盆兰草浇点水,说不定能闻见疏影留在墨里的香呢。要是赶得巧,或许还能碰上有人在画案上试笔,我们站在旁边看看,说不定能从笔锋里,认出当年那个爱画留白的柳疏影。”

    烛火摇了摇,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像幅没画完的画,影影绰绰的,带着点茶室里的暖意。窗外的雪又下了,落在檐角,“簌簌”的响,像谁在用柳疏影的竹笔,蘸着月光,轻轻画着这人间——画里有未干的墨痕,有琴弦的余颤,有棋盘上的星子,还有寒碧斋窗台上,那盆等着春天的兰草,根须在新换的土里,悄悄往深处扎着,带着点旧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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