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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吧 > 素心传 > 第44章 颠沛栖凤

第44章 颠沛栖凤(2/2)

潮,竟把自己的狐裘盖在琴上,自己裹着薄被挨了半宿冻。

    可惜安稳日子只过了两年。城破那日,火光染红了半边天,乱兵的喊杀声像潮水似的漫进巷弄。温鹤年抱着琴钻进后院的水缸,冰凉的水没过胸口,琴被他举在头顶,锦缎吸了水,沉甸甸的压着胳膊。他听见藏书阁的古籍被烧得“噼啪”响,听见自己珍藏的砚台被摔碎的脆响,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琴箱里传来轻微的共鸣,像谁在低声应和,竟让他忘了水的冷。

    兵退时,水缸里的水已结了层薄冰。温鹤年爬出来,浑身冻得青紫,琴却安然无恙,只是锦缎被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桐木,在晨光里透着温润。他摸着琴颈的裂缝,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混着冰水往下淌:“你倒比我命硬。”

    他把琴交给逃难的学生苏明哲时,手指在“栖凤”二字上按了按:“找个懂它的人,别让它蒙尘。”苏明哲望着先生被烟火熏黑的脸,再看看琴身那些新旧交错的痕,忽然懂了这琴的分量——它裹着的何止是桐木,还有沈石生的凿痕,阿晚的体温,青黛的眼泪,此刻又添了先生的风骨。

    这琴跟着苏明哲辗转的五年,像段被风雨揉皱的日子。逃难路上,它常被塞进装干粮的麻袋,粗麻的纹路在琴身印下浅浅的痕,混着新麦的甜香。夜里歇在破庙,苏明哲就把自己的旧棉袄拆开,将琴裹得严严实实,棉花里藏着的汗味渗进桐木,竟让那道裂颈处多了点烟火气。

    最险是过湍流河那日。船被暗礁撞得粉碎,苏明哲抱着琴跳进水里,浪头像要把人撕开。慌乱中琴从怀里滑出去,顺着急流漂远,他疯了似的追,呛了不知多少口河水,才在下游的芦苇丛里抓住琴角。琴箱灌满了水,沉甸甸的像块石头,可解开湿透的布一看,七根弦竟一根没断,只是琴尾的凤首沾了些河泥,像只刚从水里钻出来的鸟。

    等在镇上租下铺面,挂起“松风琴铺”的木匾,苏明哲才把琴从行囊底层取出来。琴身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的桐木却越发温润,像浸了岁月的玉。他找了块灰扑扑的粗布盖在上面,摆在最角落的架子上——来客问起,他总说“这琴还没等着主”。夜里关了铺门,他会掀开布摸一摸,琴箱里仿佛还裹着河水的凉、麦香的暖,还有种说不清的盼,像在等谁的指尖来唤醒……

    梧桐住进破庙的那天,也是个落雪的日子。她被山匪推下山崖时,额头撞在岩石上,血糊住了眼睛,等被采药人救回来,世界就只剩一片黑。医馆的先生用布带缠她眼睛时,叹着气说:“姑娘,这眼怕是难了。”她摸着墙根往破庙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怀里揣着的半块麦饼被捏得不成样子。

    破庙里弥漫着霉味和柴火的烟味,墙角堆着别人丢弃的稻草。梧桐摸索着把稻草扒开个窝,刚坐下,就听见风里飘来段曲子。那调子起初像江面上的雾,沉沉的,慢慢漫出点水纹似的颤,到后来忽然扬起来,像船帆被风鼓足,带着股不肯折的劲,最后又轻轻落下去,像月光铺在水面上。

    “那是《秋江夜泊》。”隔壁草棚传来个苍老的声音,盲婆正坐在门槛上编草绳,枯瘦的手指在草间穿梭,“戏班子的李班主弹的,他那亡妻最爱听这曲。”梧桐把耳朵转向声音来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不见了,可这曲子像双眼睛,替她看见江面上的船,岸边的灯,还有风里飘着的芦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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