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们在,还能让你娘俩饿着?这鞋我都绣了三双了,总有双合脚的。”鞋面上绣着虎头,针脚密得能数清虎须,是她熬夜赶的,丝线用的是上好的苏绣线,在灯下泛着柔光。
王妈妈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布包,打开是几块红糖:“前巷张婶给的,说孕妇吃这个好。”她瞥了眼春桃的肚子,又看了看晚晴手里的鞋,嘴角难得带了点笑,“当年我生娃时,连块红糖都没有,你这丫头,比我福气。”
春桃捏着那块红糖,糖块在掌心慢慢化了点,黏糊糊的,像她此刻的心情。夜里她总做噩梦,梦见前家男人举着扁担追她,说她怀了野种,要打死她和肚子里的娃。惊醒时浑身是汗,摸向肚子,那里却安安静静的,只有微弱的心跳,像藏着颗小石子,在她空荡荡的身体里轻轻撞着。
银匠的死讯是半个月后传来的,说是时疫没的。春桃正在院子里晒草药,听见兰芝说这消息时,手里的药篓“哐当”掉在地上,晒干的艾草撒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雪。她没哭,只是蹲下去捡艾草,手指抖得厉害,捡了半天也没捡起来几根,反倒是指甲缝里嵌满了草屑,痒得她直想落泪。
那天她吹了整夜的笛,《折柳》吹得支离破碎,每个音符都像被揉过,带着股涩味。笛声绕着烟雨楼的飞檐转,把月亮都绕得躲进了云里。晚晴站在廊下听着,手里的绣花针不知不觉扎了手,血珠滴在虎头鞋上,晕开个小红点,倒像给老虎点了颗眼珠,突然就活了似的。
临盆那天来得突然,春桃正在给晚晴的书生缝补袖口,肚子忽然一阵坠痛,手里的针线“哗啦”散了一地。王妈妈经验足,赶紧铺好稻草,兰芝烧了热水,晚晴抱着婴儿鞋守在门口,听见里面春桃的痛呼,急得直转圈,针脚扎在自己手上都没察觉。
孩子落地时,天边刚泛白,一声响亮的啼哭穿破烟雨楼的晨雾,惊飞了檐下的燕子。春桃浑身是汗,头发黏在额头上,看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家伙,忽然笑了,眼里的泪跟着滚下来,滴在孩子脸上,凉丝丝的。
王妈妈把孩子抱给晚晴看,小家伙攥着拳头,指甲盖红红的,像颗刚剥壳的花生。“是个小子,嗓门亮,随他娘吹笛的劲儿。”晚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脸,软乎乎的,像团棉花,心里忽然踏实了——春桃的苦,总该到头了。
后来春桃还是常蹲在桃树下吹笛,只是调子变了,《喜相逢》里带了点甜,《鹧鸪飞》也添了几分暖。孩子会爬了,就坐在她脚边抓蝴蝶,抓着抓着困了,就趴在她腿上睡,口水浸湿她的衣襟,她也不恼,只是低头轻轻拍着,笛声绕着孩子的鼾声转,像给梦缠了层软棉棉的云。
有回兰芝打趣她:“现在不克夫了?”春桃抱着刚学会叫“娘”的孩子,脸一红,笛音抖了抖,落在花瓣上,震下些粉,沾了孩子一脑袋,像撒了把糖霜。远处晚晴和她的书生正对着账本笑,王妈妈在灶台前颠着锅,油烟混着饭香飘过来,把整个烟雨楼都浸得暖暖的,连风过檐角的声儿,都带着点蜜意。
那支裂了缝的竹笛,被春桃挂在了孩子的床头,笛孔里塞着晒干的桃花,是晚晴替她收的。她说这笛子记着从前的苦,得让孩子知道,日子再难,也能吹出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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