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正、陈淳、王守谦三人神情凝重地接过试卷,围拢在一起,就着明亮的烛光,仔细审阅起来。
起初三位大儒的神色平静,随着阅读的深入,表情开始发生变化。
先是微微惊讶,继而露出欣赏之色,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
方南的文章破题精准,直切要害,立意高远深邃,关乎国计民生。
论证层层递进,缜密非常,词采斐然,却又言之有物,书法亦是端正有力,自成一格。
良久,刘文正率先抬起头,抚着雪白的长须,眼中满是赞叹与惋惜:“好文章!破题巧妙,立意正大光明,论述条理清晰,层层深入,非熟读经史、心怀天下者不能为,此子确有经世之才,老夫以为,取中无疑!”
陈淳语气中充满了不解:“辞藻雅驯,说理透彻,功底扎实,更难得的是其中流露出的忧国忧民之思,绝非寻常泛泛而谈,此等文章竟会落第?怪哉!怪哉!”
王守谦更是直接,指着文章中的几处:“何止取中?依老夫愚见,单以此文而论,其才学见识,取中头名亦不为过,将其黜落,非盲即瞎,其中若无隐情,断无可能!”
“好!好一个兢兢业业,好一个秉公阅卷,好一个绝无舞弊!”
赵王怒极反笑,目光扫过被带过来问话的崔明远和李安才。
“再将那一百份录取的试卷,一并交由三位先生细细评阅,看这些被取中的试卷,是否果真都是实至名归。”
三位大儒领命,再次投入紧张的审阅工作中,一份一份地比对,一字一句地推敲。
房间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的低语声。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空气仿佛凝固了。
崔明远和李安才等人度秒如年,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滚落,砸在青砖地上。
漫长的等待后,三位大儒再次聚首,低声商议片刻。
刘文正起身向赵王回话,脸上带着沉痛和愤慨,声音沉重:
“回禀王爷,经我等三人仔细评阅、反复比对,录取的一百份试卷之中,绝大部分堪称优秀,取之无愧,可见多数考官尚有公心。然……”
刘文正话锋一转,痛心疾首道,“……亦有十余份,文理仅是平平,立意浅薄,词句甚至偶有不通,仅是勉强及格之数,录取已是颇为牵强,尤其其中五六份,”
刘老拿起几份试卷,语气变得极为严厉,“……文章粗疏不堪,逻辑混乱,词不达意,甚至犯有基本的经典常识谬误!”
“此类文章,实在…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污人眼目,将其取中,而黜落方南,绝非考评标准不同,绝非公正之举,其中必有龌龊蹊跷!”
“岂有此理!!!”
赵王积压的怒火彻底爆发,一掌重重拍在身旁坚硬的楠木公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笔筒里的毛笔都跳了起来!
“国家抡才大典,为国选贤与能之重器,竟被尔等国之蛀虫视为私相授受之儿戏!”
“贪赃枉法,朋比为奸,混淆黑白,颠倒是非,竟至于此,尔等眼中,还有没有朝廷法度,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这天下士民之心!!”
雷霆之怒,震撼全场。
李安才、赵文康、孙启明、周林四人彻底瘫软在地,体若筛糠,面如死灰,眼中只剩下绝望。
崔明远也是浑身冰凉,四肢僵硬,自己这一次被李安才等人拖下水,不仅仅是官位难保,恐怕性命、家族声誉都要毁于一旦。
盛怒之下,赵王当即决定,就在这贡院之内,就地设立公堂,即刻审问!
“来人!将主考崔明远、副主考李安才,以及同考官赵文康、孙启明、周林,单独提至正堂!本王要亲自审问!”
“其余所有考官,由刑部李侍郎、大理寺张少卿、都察院周御史分别带队,于东西厢房设立公座,逐一隔离,严加询问!”
“所有涉案胥吏、衙役,分开拷问,给本王彻查到底,他们是何时串通勾结?如何约定的标记?如何传递消息?在阅卷中如何颠倒优劣?一个细节都不许放过!若有隐瞒,大刑伺候!”
“遵命!”
随行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官员们轰然领命。
随行官员本就是精通刑名、经验丰富的查案高手,此刻更有禁军配合,顿时整个贡院变成了一座审讯殿堂。
吆喝声、质问声、传来的哀嚎声,取代了之前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肃杀。
赵王平日看似闲散亲王,此刻展现出的雷霆万钧之势和凛然正气,充分彰显了亲王的担当。
科举舞弊之害,足以动摇国本,毒化社会,决不可有丝毫姑息迁就。
一场席卷京畿道科场、牵连无数官员、震动朝野的巨大风暴,就在这座被重兵重重封锁的贡院内,以最猛烈的方式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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