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无碍。” 萧桓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刚从噩梦中挣脱的沙哑。他捡起朱笔,笔尖的墨已凝住,在奏疏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痕迹。李德全连忙上前,递上干净的纸笔:“陛下,夜深了,要不传膳歇息片刻?” 萧桓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案角的边镇密报 —— 那是谢渊今早递来的,上面 “瓦剌遣使求亲,意在窥探京师虚实” 的字句,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萧桓展开谢渊的密报,指尖划过 “瓦剌使者携宝马十匹、毛皮百张,已至宣府卫” 的字样,眉头渐渐拧紧。七年前被俘的记忆突然翻涌 —— 也先的弯刀抵在他颈间,逼他招降边镇守将的画面,与眼前 “求亲” 的字样重叠,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他太清楚瓦剌的伎俩,所谓 “求亲”,不过是窥探虚实的幌子,一旦京师防务有隙,铁骑便会立刻南下。
“李德全,传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即刻入宫。” 萧桓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李德全应声退下,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 “噼啪” 的爆响。萧桓走到舆图前,手指落在宣府卫的位置 —— 那里是瓦剌南下的必经之路,当年他便是在离宣府百里的土木堡被俘,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他想起谢渊密报里的建议:“拒和亲,固防务,遣密使探敌营虚实。” 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可李嵩的 “谢渊权重” 四字,又在心头盘旋。他知道谢渊忠良,德佑之难时若不是谢渊力排众议守京师,他早已无复位之机;可南宫七年,他见多了人心叵测,连至亲的弟弟都能囚禁他,更何况手握兵权的重臣?
殿外传来脚步声,周显躬身入内:“陛下深夜召见,可有要事?” 萧桓将密报递给他:“瓦剌求亲之事,你怎么看?” 周显看完密报,躬身道:“陛下,瓦剌此举绝非善意。玄夜卫北司已探得,使者中混有死士,恐欲潜入京师测绘城防。” 这话印证了萧桓的猜测,也让他暂时压下了对谢渊的猜忌 —— 国难当前,忠奸之分远比权力制衡更重要。
“谢渊建议拒和亲、固防务,你以为可行?” 萧桓的目光落在周显脸上,带着审视。周显深知帝王心思,谨慎答道:“谢大人所言极是。拒和亲可显大吴底气,固防务可防瓦剌突袭。只是……” 他顿了顿,“谢大人兼领兵部与御史台,兵权过重,若再让他统筹防务,恐遭非议。”
萧桓沉默不语,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击。他知道周显所言是实情,李嵩、石崇等人早已对谢渊的权位虎视眈眈,若再放权,难免引发党争;可除了谢渊,无人能担此重任 —— 兵部侍郎杨武虽勤勉,却缺乏统筹全局的魄力;都督同知岳谦勇猛有余,智谋不足。这便是帝王的两难:既要用忠良,又要防权臣。
“传谢渊明日卯时入宫议事。” 萧桓最终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夜令玄夜卫加强京师布防,密切监视瓦剌使者动向,若有异动,即刻禀报。” 周显躬身应道:“臣遵旨。” 离去时,他特意看了眼案上的江南赈灾奏疏,心中了然 —— 帝王既忧边患,又挂民生,只是这重重压力,终究要落在谢渊肩上。
萧桓重新坐回御案前,拿起朱笔,在赈灾奏疏上批下 “准户部拨款,着谢渊派京营副将秦云护送粮款至江南,确保灾民无虞”。他知道,让谢渊兼管赈灾,既是倚重,也是试探 —— 若谢渊能妥善处理,便证明其心在社稷;若有疏漏,便是制衡的契机。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奏疏上的朱批,字字都藏着帝王的权衡。
萧桓摘下腕间的玉镯,放在掌心轻轻摩挲。这是李皇后(原太子妃)临终前给他的,当年被俘时,他藏在衣襟里,才未被瓦剌搜走;南宫七年,靠着这方玉镯的凉意,才熬过无数个绝望的夜晚。玉镯上的纹路已被磨得光滑,像极了被岁月打磨的记忆,既有太子妃在世时的温情,也有囚禁岁月的苦涩。
他忽然想起谢渊在德佑之难时派死士送来的血书,“社稷为重,勿以朕为念” 的字句,与皇后 “守好江山” 的遗言重叠。那时的谢渊,不过是兵部侍郎,却有如此担当;如今身居高位,真的会变心吗?萧桓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猜忌,可南宫的寒夜、也先的弯刀,都在提醒他 —— 权力能改变人心,哪怕是忠良。
“陛下,三更了。” 李德全轻声提醒,递上温好的参茶。萧桓接过茶盏,茶香驱散了些许倦意。他望着窗外的御苑,花木影影绰绰,像极了南宫墙外的枯枝。七年的囚禁生涯,让他学会了凡事留三分心眼,哪怕是对谢渊这样的忠良,也不敢全然信任。
他将玉镯重新戴上,腕间的凉意让他清醒了几分。明日与谢渊议事,既要听其防务谋划,也要察其神色动向。帝王的心,从来都是天平,一边是社稷安危,一边是权力制衡,稍有倾斜,便是万劫不复。烛火摇曳中,萧桓的身影愈发孤寂,这九五之尊的宝座,终究是座更高的囚笼。
四更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