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行政中枢的丞相府、太尉府、御史大夫寺,将无数关乎国计民生的户籍、田册、赋税档案化为飞灰!它席卷了收藏着诸子百家典籍、汇聚了天下智慧的博士学宫和石渠阁,竹简木牍在火中发出最后的“噼啪”悲鸣,如同文明被扼杀的叹息!它蔓延到储存着帝国武备精华的武库,点燃了堆积如山的箭杆、盾牌、皮甲,甚至引燃了部分弩机和战车,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它更无情地焚毁了无数普通咸阳百姓赖以栖身的闾里坊市,将哭声、惨叫声彻底淹没在火焰的咆哮里!
到了第三日黄昏,当最后几处顽固的火头也被狂风和它自身的贪婪吞噬殆尽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散发着灼人余温和刺鼻焦糊味的——焦土!
真正的焦土!
目光所及,尽是漆黑!曾经金碧辉煌的宫阙台基,如今只剩下被烈火反复灼烧后、布满龟裂的黑色夯土残骸,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无数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楠木、松木、柏木梁柱,变成了扭曲的、冒着缕缕青烟的黑色炭柱,有的还顽强地指向同样被烟尘染成昏黄色的天空,如同无数伸向苍穹、控诉不公的枯手。琉璃瓦的碎片融化后又凝结,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诡异的、五彩斑斓的玻璃状物质。各种金属器物——青铜鼎彝、编钟、灯架、兵器残骸——被高温熔毁变形,冷却后凝结成一坨坨形态怪诞、颜色污浊的金属疙瘩,散落在厚厚的灰烬之中。昔日平整的广场和道路,覆盖着深达数尺、松软而滚烫的灰黑色灰烬,一脚踩下去,深陷至膝,扬起漫天飞舞的黑尘,如同下了一场死亡之雪。灰烬之下,是尚未完全冷却的暗红色余烬,踩上去依旧烫脚,冒出缕缕白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焦糊气味,混杂着各种难以名状的、物品彻底焚毁后的怪异气息,吸一口便觉肺部灼痛。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黑灰和尚未燃尽的细小炭屑,形成一条条盘旋上升的黑色烟柱,如同连接天地的招魂幡。整个咸阳城的上空,被这片无边无际的黑色烟尘笼罩,数日不散,连太阳都变成了一个惨白模糊的光晕。
在这片刚刚冷却的、死寂的焦土中央,项羽骑在他那匹神骏的乌骓马上。他身上的玄甲被烟灰染成了暗灰色,猩红的大氅边缘也被火星燎出了焦痕。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勒马驻足,重瞳之眼缓缓扫视着眼前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触目惊心的废墟景象。目光所及,只有无尽的漆黑、扭曲的残骸、飘飞的黑灰和死一般的寂静。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让他祖父项燕饮恨、让无数楚人魂牵梦萦又恨之入骨的咸阳宫,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都彻底消失了。
他身后的西楚将士们,起初还带着复仇的快意和破坏后的兴奋,此刻望着眼前这片仿佛被天神巨锤彻底砸烂、又被地狱之火反复灼烧过的死寂焦土,也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和茫然。欢呼声早已平息,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和风吹过废墟孔洞发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项羽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酷而满足的弧度。他猛地一勒马缰,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嘶鸣!
“看!”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空旷死寂的焦土上远远传开,带着一种毁灭者独有的狂傲与宣告: “此即暴秦之下场!” “此即逆楚者之终局!” “朕,以这咸阳焦土——” “祭我大楚英魂!慰我项氏血仇!” “从今而后,天下当知——”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他的话语在焦土上空回荡,撞击着漆黑的残垣断壁,最终消散在呜咽的风声和无边无际的、飘飞的黑灰之中。那黑灰,如同无数黑色的蝴蝶,盘旋着,飞舞着,有的落在他冰冷的玄甲上,有的落在他猩红的战袍上,更多的,则缓缓沉降,覆盖在这片刚刚诞生的、散发着死亡与毁灭气息的千年焦土之上,仿佛在为这个曾经强盛无匹的帝国,落下最后的、永恒的黑色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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