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低头,看着脚下这卑微如尘的老人,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漠然的深渊。他缓缓地、却无比坚决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角。那动作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他不再看公输轨一眼,目光越过混乱血腥的甬道,投向更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声音冷得像地底的寒冰:“机关?调试?不必了。陛下的龙体已在归途,一切,都必须在他抵达前……尘埃落定。”他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亲信宦官下令:“送公输大师……及所有匠师,入核心椁室!‘侍奉’先帝!”
几个身强力壮的黄门侍郎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架起瘫软如泥、已然失魂的公输轨。老人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他不再挣扎,任由自己被拖向那幽深、冰冷、象征着永恒归宿的地宫核心。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拐角处那一片更浓重的黑暗里,如同被巨兽无声吞噬。
李斯一直站在赵高身侧稍后的位置,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俑。他紧抿着唇,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额角不断渗出又被他用袖口悄然拭去的冷汗,暴露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他袖中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能勉强维持住外表的平静。他强迫自己的目光掠过那些倒在血泊中、仍在抽搐的年轻躯体,掠过被强行拖走、哭嚎声渐渐远去的匠人,最终落在赵高那挺直而充满掌控力的背影上。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丞相,”赵高仿佛脑后长了眼睛,并未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该去启动那‘永闭’之锁了。此乃陛下遗命,关乎帝国千秋万代之安稳,你我……责无旁贷。”他特意在“遗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李斯心头。
李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沙哑的“诺”。他深吸了一口甬道内混杂着浓重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迈开沉重的步伐,跟在赵高身后,向着地宫更幽深、更死寂的心脏地带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无数亡魂的尸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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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弥漫着绝望气息和血腥味的甬道,眼前豁然开阔。这便是地宫的核心——安奉始皇帝灵柩的玄宫椁室。其恢宏壮阔,穷尽想象。
椁室穹顶极高,呈浑圆拱形,象征着天盖。穹顶之上,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镶嵌着无数打磨光滑的黑色磁石和璀璨的夜明珠,模拟着浩瀚星空。北斗七星以硕大的明珠标示,熠熠生辉。穹顶正中央,一颗硕大无朋、浑圆光洁的天然明月珠高悬,散发出柔和却足以照亮整个椁室的清冷光辉,如同永恒的月轮,冷冷注视着下方尘世间的一切。
椁室的地面则对应“天圆地方”中的“地方”,以最上等的青金石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象征着九州大地。青金石地面上,用纯度极高的黄金熔铸成江河脉络,黄河、长江、渭水、淮水……帝国的血脉在冰冷的珠光下流淌着凝固的辉煌。江河交汇处,则以各色宝石点缀,象征重要的城池关隘。在这片“大地”的中央,便是那座令人灵魂震颤的庞然大物——始皇帝的青铜巨椁。
巨椁形如山岳,庞大得几乎占据了椁室近半的空间。通体以失蜡法精密铸造,呈现出深邃、沉重、历经岁月也无法磨灭的黑青色光泽。椁壁之上,是数以千计的能工巧匠耗尽心血、一刀一凿雕刻出的帝国图卷:巍峨连绵的群山(代表帝国疆域),奔腾咆哮的江河(象征帝国血脉),阵列森严的秦军锐士(彰显武力),驾驭战车、弯弓射日的帝王(隐喻嬴政功业),还有祥云瑞兽、日月星辰……一幅幅画面,将始皇帝扫灭六合、鞭笞天下的雄图霸业,永恒地凝固在这冰冷的青铜之上。椁盖尚未合拢,如同深渊巨口,等待着它唯一的主人。
环绕着青铜巨椁的,是一条宽逾丈许、深不见底的环形沟壑。沟壑之中,并非寻常的死水,而是令人望之胆寒的流动的“水银江河”!这是公输轨穷尽毕生心血、调用天下水工之力完成的惊世骇俗之作。水银(汞)在特制的巨大陶槽中缓缓流淌,在明月珠和四壁灯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诡异而迷人的、流动的银白色金属光泽,如同液态的月光,又似一条盘踞的毒龙。水银特有的、冰冷刺鼻的金属腥气弥漫在整个空间,吸入一口便觉头脑发沉。沟壑边缘,可见精密的青铜管道和巨大的木质水车(由外部水力驱动)的轮廓,维持着这死亡之河的循环流动。传说中,这水银江河不仅模拟帝国百川,更象征着始皇帝死后仍要掌控的江山社稷,其剧毒蒸汽,亦是最恐怖的防盗屏障。
在椁室正北方向,正对着青铜巨椁头部的位置,矗立着整个地宫机械系统的核心枢纽——永闭机关总闸。这并非后世常见的杠杆或轮盘,而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青铜机械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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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是一座高达两丈的青铜方台,台身遍布繁复的饕餮纹和云雷纹。方台顶端,并非简单的扳手,而是并排镶嵌着九枚形制各异、大小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