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的目光扫过樊哙和周勃,最后落在刘邦脸上,语气凝重:“项将军(项羽)大军已破函谷,不日将至。其势之盛,甲兵之利,远胜吾等。若吾军仍如此放纵无度,劫掠乡里,屠戮百姓,则关中民心尽失。届时,项将军以‘除暴安良’为名,振臂一呼,关中百万黔首,必将箪食壶浆以迎楚军!吾等…则成瓮中之鳖,死无葬身之地矣!”
一席话,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刺入帐中每一个被胜利和贪婪冲昏头脑的将领心中!樊哙和周勃脸上的戾气瞬间凝固,转而化为惊愕和后怕。项羽!那个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名字!他破釜沉舟的巨鹿之战,坑杀二十万秦卒的凶威,早已传遍天下!若真如萧何所言,他们此刻在关中的暴行,岂非是自掘坟墓?!
刘邦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萧何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他入咸阳,不是来做流寇的!他要的是整个天下!而关中,是根基!是跳板!绝不能在项羽到来之前,就彻底烂掉!
“报——!”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破了帐内的死寂。一名亲兵满脸是汗,带着寒气冲入帐中,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惊惶:“禀沛公!辕门外…辕门外来了好多…好多关中百姓!黑压压一片…怕是有…有上千人!为首的是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他们抬着一只…一只宰杀好的羊…还有几瓮浊酒…说是…说是要…要劳军…”
“劳军?” 刘邦猛地站起身,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警惕!关中百姓?抬着羊喝酒?在这群兵痞刚刚洗劫过他们的家园、屠戮过他们的亲人之后?这绝无可能!这只能是陷阱!是试探!是绝望中的哀鸣!
“有诈!必有诈!” 樊哙第一个跳起来,抄起倚在案旁的青铜屠刀,眼中凶光毕露,“大哥!让俺带人出去!把这些不知死活的老东西赶走!敢耍花样,全砍了!”
“慢!” 萧何立刻出声阻止,他看向刘邦,眼神异常凝重,“沛公,此非寻常!百姓敢聚众至辕门,非大勇即大悲!若驱之杀之,则关中民心尽丧,吾等再无立足之地!当…亲往观之!”
刘邦死死盯着帐门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厚厚的毡帘看到外面那黑压压的人群。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赤霄剑冰冷的剑柄。芒砀山斩蛇时那股孤注一掷的赌徒狠厉,再次从眼底深处涌起。他猛地一跺脚,抓起案旁的赤霄剑,大步流星地向帐外走去! “开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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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上军营辕门之外。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打着旋儿扑向辕门前黑压压的人群。那是怎样的一群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刻满了饥饿、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男女老少皆有,挤在一起,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如同一片被严霜摧残殆尽的枯草。他们的眼神空洞,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听天由命的死寂。只有最前排的几个须发皆白、穿着相对整洁但同样破旧深衣的老者,浑浊的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士人的尊严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人群之前,摆着一张临时拼凑的、摇摇晃晃的破旧木案。案上,赫然摆放着一只刚刚宰杀、尚未完全褪毛的肥羊!羊身被草草清洗过,但脖颈处翻卷的皮肉和暗红色的血痂依旧触目惊心!羊血顺着案角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珠。旁边,是几个粗糙的陶瓮,里面盛着浑浊的、散发着劣质酒气的液体。一只盛着滚烫热水的巨大铜盆放在旁边,白色的水汽在寒风中袅袅升腾,却驱不散那浓重的血腥气和人群身上散发出的绝望气息。
当沉重的辕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当刘邦在樊哙、周勃、萧何等将领和数十名持戟甲士的簇拥下,出现在辕门口时,整个黑压压的人群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有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数千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聚焦在刘邦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欢迎,没有感激,只有最深沉的恐惧、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如同看待即将择人而噬的猛兽般的、令人心悸的麻木和绝望!几个孩童被这肃杀的气氛吓得哇哇大哭,立刻被旁边的妇人死死捂住嘴巴,身体筛糠般颤抖着,将头深深埋进母亲的怀里。
为首的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如雪,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枣木拐杖。他浑浊的目光越过甲士的戟林,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盯住了被簇拥在中央的刘邦。老者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干涩、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僵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沛公…将军…入关…吊民伐罪…解…解我关中父老…倒悬之苦…”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带着浓重的关中口音,充满了刻意的、令人心酸的恭维,“老朽…等…等草民…感念将军…大恩…无以为报…特…特献上…薄酒…肥羊…为…为将军及…及义师…洗尘…望…望将军…笑纳…”
老者说完,身体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旁边另一位老者连忙伸手搀扶。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案上那只血淋淋的肥羊和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