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张良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黑色的披风在弥漫着烟尘和热浪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身影很快消失在库房门口,融入外面那片帝国崩塌的冲天火光与混乱喧嚣之中。
叔孙通独自站在原地,怀中紧紧抱着那卷冰冷的帛书,心却如同被投入沸水般剧烈翻腾。张良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孔壁…鲁地…孔氏故宅…那堵传说中的墙!难道…难道这卷险些葬身火海的帛书,竟是从那堵墙中流散出来的?是孔鲋…那位宁死不入秦廷的大儒…守护的火种?
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那卷帛书,目光变得无比炽热和凝重。这不再仅仅是一卷古老的典籍,它承载着一段被强权试图抹杀的历史,一个文明在绝境中顽强求生的秘密!他仿佛看到了一线微光,在帝国倾覆的废墟与血火之中,艰难地穿透了浓重的黑暗。
“来人!” 叔孙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使命感,“加派人手!清理此地!所有书册,一片竹简,一寸帛布,哪怕只剩半个字!给我仔细搜寻,妥善保管!快!” 他的命令在混乱的库房中回荡,仿佛为这场文明的抢救战吹响了最后的号角。士卒和博士们在他的催促下,更加卖力地投入到这片知识的废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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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长安城,未央宫。 帝国的硝烟已然散去,崭新的汉家宫阙在渭水之畔拔地而起,虽不及阿房宫覆压三百里的壮阔,却也气象恢弘,充满了新生的朝气。阳光透过高大的殿宇窗棂,洒下明亮温暖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新漆和木料的清新气息,与昔日咸阳的肃杀阴冷截然不同。
新建成的石渠阁,位于未央宫前殿西侧,是汉家王朝收藏图籍、秘籍的重地。高耸的阁楼内,一排排崭新的、散发着松木清香的巨大书架整齐排列。书架上,分门别类地码放着经过初步整理、誊抄的无数竹简和帛书。这些从咸阳废墟、从秦朝各郡府库抢救出来的文化残骸,如同被重新赋予生命的种子,被小心地安置在此,等待着重见天日、滋养后世。
已是汉朝太常(掌管宗庙礼仪)的叔孙通,此刻正陪着新任丞相萧何,缓缓行走在书架之间。萧何年逾五旬,面容清癯,眼神中没有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如海、洞悉世情的睿智与沉静。他身穿玄色丞相深衣,步履沉稳,目光缓缓扫过书架上一卷卷承载着前朝记忆的简牍,如同一位将军在检阅自己最珍贵的战利品,又像一位农夫在巡视自己精心培育的秧苗。
“丞相请看,” 叔孙通引着萧何走到一处被特别标记的书架前,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激动和恭敬,“此乃下官与诸博士,历时三载,从数万卷残简断牍中,整理、校勘、誊抄出的第一批典籍。除秦之律令、图籍、户籍外,尤以这些…最为珍贵难得!”
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特制的、内衬丝绒的紫檀木匣中,取出几卷用崭新帛布重新包裹、以象牙签题名的卷轴。其中一卷,赫然便是当年在咸阳废墟库房中发现的、那卷用“蝌蚪文”书写的古老帛书!此刻,它已被重新装裱,边缘的焦痕依旧清晰可见,如同战争的伤疤,但主体字迹已被精心修复,在明亮的光线下,那些古老的“蝌蚪”仿佛在帛布上缓缓游动,散发着神秘而庄重的气息。旁边还有几卷,则是用端正的汉隶誊写的释文。
“此帛书,经多位宿儒艰难考释,已确认为…《尚书》之逸篇!” 叔孙通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其文辞古奥,义理深邃,远胜今文流传之本!其中数篇,如《咸有一德》、《说命》…更是早已失传的绝响!” 他指向旁边一卷标注着《逸礼》的竹简,“此乃古《礼》残篇,亦为秦火前旧物,可补今之《礼》经阙失。” 他又指向另一卷,“还有这些…疑似《乐经》的零星记载…以及…部分《孟子》的孤本残章…”
萧何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逐一扫过那些承载着古老智慧的卷轴。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卷《尚书》逸篇帛书上古老的“蝌蚪文”,指尖传来帛布微凉细腻的触感,也仿佛触摸到了那段被刻意掩埋、却又顽强存续的历史。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内心却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激荡着汹涌的波澜。
他想起了沛公初入咸阳时,诸将争抢金帛妇女的混乱场面。想起了自己力排众议,第一时间带兵封锁秦丞相府、御史府,将那些看似无用的“断烂朝报”视若珍宝般护住的决断。想起了张良在废墟库房中那句意味深长的“天道人心”。更想起了…此刻这些静静躺在石渠阁中的古老文字,它们跨越了秦火的浩劫,躲过了战乱的摧残,如同凤凰涅盘,终于在这新生的王朝殿堂中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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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孙公,” 萧何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在空旷的石渠阁内清晰地回荡,“昔日始皇帝,收天下之书,聚之咸阳,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