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小小的、仅容数人的乌篷船,如同幽灵般,从枯黄的芦苇丛中钻了出来!船头,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粗布葛衣的老者(乌江亭长),正奋力摇动着船橹,小船逆着湍急的水流,艰难却坚定地朝着项羽所在的岸边驶来!
“霸王!是船!有船!” 钟离昧等骑士惊喜交加,嘶声喊道,绝望的眼神中瞬间燃起狂喜的光芒!
小船靠岸。老亭长跳下船,踏着冰冷的浅水,踉跄着奔到项羽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泞中,老泪纵横,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天……天佑霸王!老朽……老朽在此等候多时矣!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项羽战马冰冷的缰绳,如同抓住最后的希望。
江东!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亦足王也!
老亭长嘶哑的呼喊,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项羽死寂的心湖!一股极其复杂、极其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的灵魂!是狂喜?是希望?是……无颜以对的羞愧?八千江东子弟,随他渡江北上,气吞万里如虎!如今……只剩身后这二十八名浴血残骑!他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项羽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低下头,重瞳死死盯住跪在泥泞中、仰望着自己的老亭长。那浑浊老眼中闪烁的、毫无保留的、近乎虔诚的希冀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了他的灵魂!他猛地抬头,望向对岸那片暮霭中的故土,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无数双期盼、失望、继而可能化为鄙夷的眼睛!
“天……要亡我……”一个低沉、嘶哑、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声音,从项羽紧抿的唇间逸出,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般的冰冷与绝望,“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话音未落!
“呜——呜——呜——!”
凄厉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骤然从他们刚刚逃出的垓下方向撕裂暮色传来!紧接着,是如同闷雷滚动般的、无数马蹄踏地的轰鸣!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如同移动城墙般的骑兵洪流,卷起漫天烟尘,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乌江渡口席卷而来!汉军的追兵!到了!为首一面赤色大旗,在寒风中猎猎招展,旗上斗大的“汉”字狰狞刺目!
“保护霸王!列阵!”钟离眜目眦欲裂,嘶声咆哮!仅存的二十八名楚军骑士,瞬间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血勇!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心有灵犀,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二十八人!二十八骑!迅速在项羽马前,沿着江岸,结成一个紧密的、如同钢铁刺猬般的环形防御阵!人人拔剑出鞘,染血的青铜剑刃在暮色中反射着最后的、冰冷的寒光!他们用伤痕累累的身躯和残破的甲胄,为他们的王,筑起最后一道血肉屏障!
汉军骑兵的洪流瞬间涌至!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狠狠拍击在楚军二十八骑这最后的、孤绝的礁石之上!
“杀——!”
震天的喊杀声、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战马嘶鸣、骨骼碎裂、濒死惨嚎……瞬间淹没了乌江的咆哮!小小的环形阵地,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项羽如同被定身般,矗立在环形阵的中心,乌骓马下。他没有再看那近在咫尺的渡船,也没有再看对岸的江东。他的重瞳,如同两潭凝固的死水,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那面冲在最前方、狂舞的赤色“汉”字大旗之上!
那旗帜!那赤红的底色!那狰狞的“汉”字!
不!那不仅仅是“汉”字!
项羽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的目光穿透了旗帜翻卷的赤红布面,死死锁定了那面旗帜的左上角!在那里,赤色的旗帜边缘,赫然残留着一小块未能完全遮盖的、深蓝色的布帛!深蓝色的布帛上,用褪色的、却依旧能辨认的秦篆,绣着一个清晰的官职——“都尉”!
秦军!这是当年秦军都尉的幡旗改制!
更让项羽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是,在那残留的深蓝色布帛边缘,一个烙印般的、极其微小的黑色印记——一个由交叉的斧头和绳索构成的图案!那是……那是当年骊山始皇帝陵工地,监工专用的烙印!象征着对数十万刑徒、战俘最残酷的奴役与压榨!
吕马童!这个此刻正高举着这面旗帜、如同疯狗般冲杀在最前方的汉军骑将!这个项羽曾经认识、甚至算得上旧识的秦军降将!他竟然……竟然曾是骊山陵墓的监工?!一个靠着鞭打奴役楚人尸骨起家的秦吏!如今却高举着由秦军都尉幡改制、带着骊山奴役印记的“汉”字旗,率领着汉军,来追杀他西楚霸王?!
“啊——!!!”
一股混合着极致暴怒、滔天耻辱和被命运彻底戏弄的疯狂火焰,如同火山般在项羽的胸腔中轰然爆发!他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狂吼!吼声如同受伤濒死的洪荒巨兽,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