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原,秦军大营。**
与定陶城西的喧嚣奢靡截然相反,这里的气氛凝重、肃杀,如同冰封的荒原。
连绵的营帐在深秋的暮色中如同起伏的黑色丘陵,沉默而压抑。营盘依地势而建,壁垒森严,壕沟深挖,鹿角拒马层层叠叠。巡逻的士卒甲胄齐全,兵器在握,眼神警惕如鹰隼,脚步沉重而整齐,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金属的冷冽气息、马粪的骚臭以及一种名为“死战”的意志。没有篝火的温暖,没有喧哗的人声,只有刁斗(军中巡夜报时器具)规律的敲击声和战马偶尔不安的喷鼻声,更添几分萧瑟。
中军大帐内,光线昏暗。没有取暖的燎炉,只有几盏青铜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巨大的沙盘和壁上悬挂的巨幅《山东山川形胜图》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硝石和一种压抑的沉默。
章邯端坐于主位。他依旧披着那身半旧的玄色铁札甲,甲叶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洗刷不尽的暗褐色血垢,如同他本人一般,沉默而坚韧。头盔放在一旁的几案上,露出他棱角分明、颧骨高耸的脸庞。几缕花白的鬓发从额角垂下,更添几分沧桑。他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却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死死盯着沙盘上代表定陶城和项梁中军位置的标识。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显得他眼窝深陷,疲惫刻骨,但那股如同磐石般的意志,却未曾动摇分毫。
司马欣和董翳,这两位章邯的左膀右臂,分坐两侧,同样面色凝重。司马欣手中拿着一卷刚刚由细作冒死送回的情报,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汇报着:
“将军,细作已探明:项梁主力约五万,尽屯于定陶城西,连日强攻,虽未破城,但守军伤亡甚重,士气低落。项梁本人骄纵异常,大宴诸将,日夜笙歌,营中戒备……颇为松弛。”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章邯毫无表情的脸,继续道:“其部将宋义,率军万余,正围攻亢父,距离定陶约两日路程。另一部将刘季(刘邦),引兵数千,向西攻略砀郡,动向不明,距定陶更远。目前,项梁身边,除攻城部队外,可机动之精锐,不足三万,且因连日攻城,人困马乏。”
章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几案,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在沙盘上定陶、棘原、亢父、砀郡几个点之间反复逡巡。项梁的骄狂、分兵的虚弱、定陶守军的疲惫、以及宋义、刘季回援所需的时间差……无数信息在他脑中飞速计算、推演、碰撞!
“天赐良机!”董翳忍不住低吼一声,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项梁老贼,自寻死路!将军,机不可失!”
章邯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爆射!那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露出底下汹涌的岩浆!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拍几案,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
“传令!”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连呼吸都屏住了。
“全军!人衔枚,马裹蹄!”
“丢弃一切辎重!只带三日干粮!”
“轻装简从!目标——定陶!”
“子时拔营!星夜兼程!务必于明日黄昏前,抵达定陶城西!合围项梁中军!”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毁灭的气息:
“此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斩项梁首级者,赏万金,封彻侯!后退半步者——立斩!曝尸荒野!累及三族!”
“诺!!!” 司马欣、董翳霍然起身,抱拳领命,眼中燃烧着同样决绝的火焰!一股无形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冰冷的大帐!
**定陶城西,项梁大营。**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狂欢的盛宴早已散去,偌大的营盘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零星几点哨位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微弱而昏黄的光晕,如同鬼火。连绵的营帐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浓重的夜色里投下模糊的轮廓。空气中残留着酒肉的余味,但更浓的,是疲惫士卒沉睡的鼾声和战马偶尔的响鼻。
连日的攻城鏖战和昨夜的放纵,透支了大多数士卒的体力。哨兵抱着长戟,倚靠在营寨的拒马旁,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巡营的队员也哈欠连天,脚步拖沓,象征性地在营区内转悠着。没有人相信,新败退守棘原的章邯,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天气,进行一场数百里的亡命奔袭。
范增独自一人,拄着竹杖,站在自己营帐外的阴影里。他拒绝了侍从的搀扶,白发在冰冷的夜风中飘动。他望着西边棘原的方向,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焦虑。他嗅不到酒气,嗅不到疲惫,他嗅到的,是夜风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远方的、如同群狼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