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翻身下马,玄铁战靴踩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一步步走向空地中央临时搭建的一个简陋木台。木台只有几尺高,却足以让他俯视这片由绝望和麻木构成的灰色海洋。
他站定,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台下。五千双空洞、麻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的眼睛,如同五千口枯井,倒映着他玄甲森冷的身影。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虚假的承诺。章邯开口,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寒风中摩擦,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刑徒的耳中:
“你们,是骊山的土,是阿房的灰。”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铁钎,凿开麻木的外壳。
“你们的命,比骊山脚下的野狗更贱。” 残酷的真相,赤裸裸地砸在脸上。
“你们的名字,刻在廷尉府的罪牍上,埋在长城下的死人坑里。” 他顿了顿,让这绝望的字眼在寒风中凝结。
“关东的贼寇,来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淬火的刀锋,猛地指向东方!那里,是函谷关的方向!
“他们举着‘伐无道’的旗,喊着‘诛暴秦’的号!”
“他们要杀进关中!杀进咸阳!”
章邯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刑徒们死水般的心湖里炸开:
“关破,城陷!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骊山脚下,阿房工地,你们的尸骨,会被他们像柴禾一样堆起来焚烧!你们的妻儿老小(如果你们还有的话),会被他们像猪羊一样拖走,凌辱,宰杀!你们的血,会流干在你们亲手挖开的壕沟里!”
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进刑徒们早已麻木的心灵最深处!妻儿?家园?这些早已是遥不可及的幻梦,但“死”字,以及那“像柴禾一样焚烧”、“像猪羊一样宰杀”、“血染壕沟”的残酷画面,却像毒蛇的獠牙,瞬间刺破了绝望的硬壳!一丝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对彻底毁灭的恐惧,如同微弱的电流,在五千双空洞的眼眸深处,极其微弱地、痛苦地闪烁了一下。
“不想死?”章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酷的诱惑和最后通牒,如同将溺毙者面前抛下的、沾满污秽的绳索:
“拿起兵器!”
他猛地一挥手!
“哗啦啦——!”“哐当——!”
早已准备好的、堆积在空地边缘的兵器,被执法卒和亲卫们粗暴地推倒、踢进刑徒群中!那是怎样一堆“兵器”啊!锈迹斑斑、缺口累累的青铜短剑;刃口翻卷、木柄腐朽的战斧;沉重的、带着毛刺的硬木棍棒;削尖的、尚未完全烘烤定型的竹矛;甚至还有拆自废弃工程器械、磨得尖锐的铁构件……一堆散发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破烂!一堆被帝国废弃的垃圾!与关东周文大军那些简陋装备相比,更加不堪入目,如同乞丐手中的打狗棒!
“杀贼!”章邯的声音如同丧钟的最后一声轰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力量:
“斩一首,脱罪籍!赏田宅!”
这七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极其微弱却又无比诱惑的磷火!脱罪籍!不再是罪隶!赏田宅!拥有自己的土地和房屋!这对这些早已被踩入泥泞最深处、从未奢望过“人”的生活的刑徒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那渺茫到近乎虚无的希望,却像一根剧毒的蛛丝,瞬间缠绕住了他们濒死的心脏!
“畏缩后退者——”章邯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万载寒冰,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寒光四射、保养得极好的青铜长剑!剑锋在灰暗的天光下划过一道刺目欲盲的厉芒,直指台下密密麻麻的刑徒!他的眼神,比剑锋更冷,带着灭绝一切的冷酷:
“立斩!曝尸骊山!魂魄永锢!累及亲族!”
“吼——!!!”四周的执法卒和亲卫齐声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手中的青铜剑、长戟、皮鞭高高举起,闪烁着死亡的寒光!那整齐划一的杀气,如同无形的绞索,瞬间勒紧了刑徒们的脖颈!
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骊山北麓的这片空地。只有寒风在呜咽,卷起地上的沙尘和枯草。
刑徒们低头看着脚下那些冰冷、破败、散发着死亡和铁锈气息的“兵器”。又抬头看看高台上章邯那如同掌控生死的阎罗般冷酷的身影,玄甲在风沙中如同凝固的黑色火焰。再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挥下屠刀的执法卒和亲卫。求生的本能,对彻底毁灭的恐惧,对那渺茫到如同幻觉的“脱罪籍”、“赏田宅”的疯狂渴望,以及长久以来被奴役、被践踏、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所积压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怨毒和毁灭欲……种种极端矛盾的情绪在他们枯槁的躯壳内激烈地冲撞、撕扯、沸腾!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地火,在薄弱的岩壳下寻找着爆发的出口!
“呃啊——!!!”
终于,一个站在前排、身材异常高大、半边脸上布满烧伤疤痕的刑徒,喉咙里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