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十万大军彻底沸腾了!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种,瞬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足以令山河失色的咆哮!无数简陋的兵器疯狂地举向天空,无数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西方那道黑色的关隘,仿佛那不是天堑,而是一座敞开着大门的、堆满无尽财宝和欲望的金山!贪婪的火焰,复仇的渴望,以及对“王侯将相”赤裸裸的觊觎,汇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裹挟着这十万大军,如同决堤的狂潮,更加疯狂地向着戏水西岸,向着那道沉默的黑色巨兽,汹涌扑去!大地在无数双脚的践踏下呻吟颤抖。
**函谷关,城头。**
凛冽的朔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呼啸着刮过关隘,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抽打在城头守军冰冷的甲胄和脸上。空气干冷刺骨,吸一口气,仿佛有冰碴子扎进肺里。这里,与戏水河畔那狂热喧嚣的海洋,完全是两个世界。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绝望与铁锈味的死寂,笼罩着这座千古雄关。
高大的黑色夯土城墙,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冷、枯槁的灰黑色。墙砖缝隙里顽强钻出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城垛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昔日猎猎飘扬、象征着帝国无上威严的黑色玄鸟大旗,此刻只剩下稀稀拉拉几面,在风中无力地卷动着,发出“噗噗”的闷响,更添几分凄凉。
城头守军稀疏得可怜。仅存的少量关中老秦兵,大多面色枯槁,眼窝深陷,甲胄破旧,兵器也显得黯淡无光。他们紧握着手中的青铜戈或长戟,指关节因寒冷和用力而发白,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箭垛,目光死死盯着东方地平线上那片如同蝗虫般涌来的、无边无际的赤色浪潮。眼神里,没有战意,只有深深的疲惫、恐惧和一种大厦将倾的茫然。他们太少了!面对十万如狼似虎、被贪婪彻底点燃的“张楚”大军,他们这点人,连塞牙缝都不够!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压抑气氛中,一个身影如同标枪般矗立在最高的谯楼箭垛旁。他身披一领半旧的玄色铁札甲,甲叶上布满了刀剑劈砍的划痕和暗褐色的、洗刷不尽的血垢。头盔下的脸庞棱角分明,颧骨高耸,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如同石刻。正是少府章邯!
他的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穿过关隘上空凛冽的寒风,越过脚下蜿蜒如蛇的崤函古道,死死钉在西水东岸那无边无际、喧嚣沸腾的“张楚”大军洪流之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计算。他清晰地看到周文战车上那挥舞长剑的身影,看到那如林的、简陋却数量恐怖的兵器,看到那十万双被贪婪和狂热彻底点燃的眼睛。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上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疤。他抚过身前冰冷粗糙的箭垛石面。指尖触碰到一些粘稠、暗红、尚未完全干涸的结痂物——那是昨夜,当第一批试图趁夜逃亡的刑徒被督战队斩杀在城头时,飞溅上去的鲜血和脑浆。指尖传来的冰冷粘腻触感,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冷硬了几分。
章邯的目光从远方收回,缓缓扫过城头上这些仅存的、士气低落到冰点的老秦兵。他们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指望他们守住函谷关?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城楼内侧下方,那片被高墙阴影笼罩的瓮城空地。
那里,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喧嚣,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五千人!如同五千尊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石像!他们密密麻麻地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大多数人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肮脏不堪的赭色囚衣,根本无法抵御这关隘上的刺骨寒风。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青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们的手脚,无一例外,都被粗大、沉重、磨得发亮的青铜镣铐锁着!铁链拖在地上,随着身体的颤抖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哗啦”声。他们大多低着头,头发蓬乱如草,遮住了面容。只有少数人偶尔抬起头,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最深处沉淀着被漫长苦役和绝望彻底磨灭的、名为“希望”的东西。他们是骊山陵和阿房宫工地上最底层的刑徒!是帝国机器运转中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罪隶”!
在刑徒队伍的最前方,站着数十名身着皮甲、手持青铜长剑和皮鞭的督战队士兵。他们眼神凶狠,如同看守羊群的恶狼,警惕地扫视着这群沉默的“人形工具”。皮鞭的梢头在寒风中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发出撕裂空气的爆响。
章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这五千张麻木绝望的脸孔。他看到了断指,看到了被烙铁烫伤的疤痕,看到了因长期饥饿而凹陷的腹部,看到了被沉重劳役压垮的佝偻脊背……这就是他手中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一张牌。一群被铁链和绝望淬炼过的行尸走肉。他们不懂什么“张楚”,不懂什么“王侯将相”,他们甚至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了。他们唯一的本能,是生存,或者……毁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