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祠比他想象的更加破败。残垣断壁在风雨中瑟缩,腐朽的木门早已不知去向,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吴广闪身进入,背靠冰冷的石壁,迅速适应着里面更加浓稠的黑暗。只有破碎的瓦顶漏下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内部模糊的轮廓:倾倒的石供桌,破碎的陶俑碎片,角落里厚厚的蛛网和灰尘…一片死寂荒凉。
他不敢点火,只能凭借着猎户出身的敏锐感官,侧耳倾听,鼻翼翕动。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营地的喧嚣被风雨阻隔,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汗水混着雨水,从他额角滑落。焦急如同毒蛇,开始噬咬他的内心。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从荒祠最深处、一堆倒塌的神龛木板后面传来!
吴广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如同石雕般凝固,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挪动身体,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声音来源。慢慢地,一个模糊的小小轮廓在阴影中显现。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如同鬼火般的眼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是狐狸!
一只体型不算大,但毛色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火红的野狐!它似乎被外面的风雨驱赶进来避雨,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尖尖的耳朵机警地转动着,湿漉漉的鼻头嗅探着空气。
吴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用最轻微的动作,缓缓掏出怀中那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将稷米糕掰下一小块,香甜的气息在潮湿霉腐的空气中悄然弥漫开。他将那一小块糕点,轻轻放在距离自己几步远、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然后,身体如同最耐心的捕猎者,再次隐入更深的阴影,一动不动。
那火红的狐狸显然嗅到了食物的香气。幽绿的眼瞳警惕地扫视着黑暗,耳朵高高竖起。它犹豫了片刻,饥饿的本能最终战胜了警惕。它迈着极其轻盈、近乎无声的步子,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如同一团移动的暗红色火焰,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块散发着诱惑的稷米糕。
一步,两步…近了!
就在它的尖吻即将触碰到糕点的瞬间!
吴广动了!积蓄已久的力量如同山洪爆发!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的阴影中猛扑而出!巨大的身影带着劲风,瞬间笼罩了那只受惊的狐狸!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左手如同铁钳,精准无比地一把掐住了狐狸的后颈要害!右手则在同一时间,死死捂住了它刚刚张开、即将发出尖叫的尖吻!
“呜——!”狐狸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闷哑的惊叫,四爪疯狂地抓挠着,锋利的爪尖在吴广粗壮的手臂上瞬间划开几道深深的血痕!剧痛传来,吴广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手臂肌肉贲张如铁,死死压制着这团在怀中疯狂挣扎、扭动、散发着野性气息和惊恐的火红毛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狐狸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到它温热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感受到那幽绿眼瞳中投射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惊恐与怨毒!
“别动!”吴广的声音低沉如野兽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迅速用事先准备好的、坚韧的麻绳,不顾狐狸的疯狂蹬抓,粗暴而利落地捆住了它的四肢,最后用一块破布紧紧塞住了它的嘴。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做完这一切,他抱着这只仍在徒劳扭动、喉咙里发出沉闷“呜呜”声的火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混合着雨水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他看着怀中这只毛色如火、眼瞳如鬼的精灵,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完成使命的、近乎冷酷的决绝。他扯下自己一片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草草裹住流血的手臂,然后将那团火红紧紧裹在自己宽大的、湿透的褐衣之下,只露出它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怨毒幽光的绿瞳。
他最后看了一眼荒祠深处那堆倒塌的神龛,仿佛在向某个早已被遗忘的神明告罪。然后,他抱着怀中那团滚烫的、不断挣扎的“神谕”,再次一头扎进营地方向的黑暗风雨之中。
篝火旁,气氛已近沸腾。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异常缓慢。戍卒们伸长了脖子,目光死死盯着荒祠的方向,每一次风吹草动都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陈胜依旧挺立如标枪,篝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着内心的波澜。
突然,营地边缘的黑暗一阵晃动。吴广魁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现在火光边缘!他浑身湿透,泥浆裹身,手臂上缠着的布条渗出刺目的暗红血迹。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被湿透褐衣包裹着的、不断蠕动挣扎的东西!
“吴屯长回来了!”有人失声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吴广没有走向人群,他抱着怀中物事,在陈胜目光的示意下,如同执行最神圣的仪式,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走向篝火旁那片最深的、被浓密灌木丛笼罩的阴影。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仿佛被巨兽吞噬。
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