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泽乡暴雨折断的戍旗(4/4)
赵高连忙躬身,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陛下说的是!区区蝼蚁撼树,蚍蜉妄想撼动泰山!不过是雨大路滑,旗杆朽了,几个不知死活的黔首闹点小乱子罢了。地方郡县自会处置干净,何须陛下烦心?陛下您看,连那荧惑守心的天象,在陛下您的真龙帝星面前,不也乖乖退散了吗?这些地上的泥鳅,翻不起浪花。”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角落里的李斯一眼。
李斯依旧在沉默地吃鱼。他夹起一块鱼鳃边的嫩肉,送入口中,动作依旧缓慢而精准。只是,当赵高说到“断了戍旗”时,他握着箸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一刹那。随即,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咀嚼着那块冰冷的鱼肉。只有那低垂的眼睑下,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极其复杂的微光,如同深潭底部被投入一颗石子,瞬间又恢复了死寂的平静。
胡亥终于止住了狂笑,他抓起几案上那只盛满琥珀色葡萄酒的水晶杯,醉醺醺地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他推开想要搀扶的楚女,摇摇晃晃地走到暖阁中央,高高举起酒杯。兰膏明烛的光芒映照着他因酒色过度而显得有些浮肿、此刻却因狂妄而扭曲的脸。他环顾着这金碧辉煌、温暖如春的宫殿,看着眼前谄媚的赵高,看着怀中娇笑的楚女,看着角落里沉默吃鱼的李斯,看着那些垂手侍立、如同木偶的宦官宫女,一股唯我独尊的狂傲之气冲昏了他的头脑。
“朕!”胡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醉意而尖锐刺耳,在暖阁内回荡,“朕是始皇帝之子!朕是二世皇帝!朕受命于天!朕即天命!”他猛地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雪白的羊绒地毯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污渍。他指着赵高手中那卷边缘带着可疑暗红的“紫微镇煞图”,又指向窗外暴雨倾盆的黑暗虚空,仿佛在对整个天地宣告:“什么戍旗!什么失期!什么泥腿子造反!在朕的天命面前,都是尘埃!都是蝼蚁!给朕碾碎他们!一个不留!”
“陛下圣明!天命所归!”赵高第一个高声附和,声音尖利,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暖阁内顿时响起一片阿谀奉承之声,如同群鸦聒噪。
而在那温暖的、弥漫着酒香和兰膏气息的角落,李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箸。那条鱼,只剩下了一副完整的骨架。他拿起一方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和手指,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胡亥那张因狂妄而扭曲的脸,扫过赵高那谄媚笑容下深藏的冷酷,最后,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这奢华的宫殿,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暴雨如注、戍旗折断的大泽乡。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只有那握着丝帕的手指,在无人注意的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冲刷着大泽乡的泥泞,也冲刷着咸阳宫光洁如镜的宫墙。冲刷着九百戍卒手中简陋的“兵器”和沸腾的热血,也冲刷着兰池暖阁地毯上那点刺目的酒渍污痕。冲刷着那面沉沦在泥沼中的黑色断旗,也冲刷着那卷边缘染着暗红、宣告着“天命所归”的朱砂帛书。
一面旗倒了。
一面“天命”的旗,却在醉生梦死中被高高举起。
冰冷的雨水,仿佛在为一场早已注定的、惊天动地的碰撞,奏响着最后的序曲。帝国的余烬,在这南北两地的喧嚣与死寂、狂信与狂妄之中,开始散发出灼人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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