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的身体保持着俯听的姿态,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嬴政喉咙里那断断续续、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
几息之后,赵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了身体。他转过身,面向李斯。脸上那刻意伪装的悲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对着李斯,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生机的冰冷决绝。
“陛下……龙驭……上宾了。”赵高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在李斯脑中炸开!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天旋地转!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板。巨大的悲痛和更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冻结。陛下……死了?!帝国……天塌了?!
赵高却不再看失魂落魄的李斯。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车厢角落一个用多层黑漆密封、散发着浓重海腥气味的木盒——那是从海边郡县紧急征调来的、用于掩盖气味的腌鲍鱼。他快步走过去,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从自己贴身的暗袋里,摸出了一柄匕首。
这匕首形制古拙,通体黝黑,刃身短而狭窄,却闪烁着一种极其诡异、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幽暗光泽。靠近手柄的根部,隐隐可见一道细微的、如同毒蛇蜿蜒的暗红色血沁纹路——这正是当年荆轲刺秦时所用的那把淬毒徐夫人匕首的残刃!它没有被销毁,竟被赵高秘密收藏至今!
赵高握紧匕首,手臂沉稳如山。锋利的刃尖轻易地刺破了木盒上厚重的黑色封漆,如同热刀切牛油。手腕一拧,一划!
“嗤啦——”
封漆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息如同被囚禁万年的恶鬼,猛地冲破束缚,在狭小的车厢内轰然爆发!那味道仿佛堆积了千万年的腐烂海产混合着尸体的恶臭,又带着某种刺鼻的咸腥,极具侵略性地钻入鼻腔,直冲脑髓!李斯猝不及防,被这恶臭一冲,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哇”地一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而赵高,却只是微微皱了皱鼻子,仿佛只是嗅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不适。他面无表情地割开封漆后,便迅速将那柄淬毒匕首收回袖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他不再理会呕吐不止、几乎瘫软在地的李斯,目光重新投向御榻上那具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帝王躯壳。那冰封般的平静面具下,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正疯狂地燃烧起来,照亮了他瞳孔深处最幽暗的角落。
……
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巨大的、浸透了污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咸阳城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之上,压在那高高翘起的、象征着帝王威严的鸱吻兽首上,仿佛要将整座帝都彻底压垮。空气沉重、凝滞,弥漫着暴雨将至却迟迟不落的烦闷与压抑。朱雀大街,这条贯穿帝都南北、平日车水马龙、喧嚣鼎沸的宽阔御道,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之中。行人稀少,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和不安,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惊天巨变的发生。
忽然!
“咚——!!!”
一声沉闷、雄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咸阳宫方向轰然炸开!这声音并非寻常的钟鼓报时,它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沉重、悲怆和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如同天神擂响了宣判的巨鼓!声波如同实质的巨石,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
整个咸阳城,瞬间被这声巨响冻结!
朱雀大街上,一个挑着担子叫卖陶器的老翁,脚步猛地顿住,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望向咸阳宫方向,手中的扁担“哐当”一声滑落在地,陶器碎裂的脆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咚——!!!”
第二声接踵而至!比第一声更加沉重,更加悠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这声音如同无形的巨锤,重重敲打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一只原本在屋檐下梳理羽毛的玄鸟(燕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不祥的巨响惊得振翅飞起,仓皇地冲向高空。然而,它飞行的轨迹却显得异常慌乱,仿佛被这沉重的声波所震慑、所驱赶。它奋力地扑打着翅膀,在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下徒劳地盘旋,发出凄厉的哀鸣。
“咚——!!!”
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那沉重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钟鸣,一声接着一声,间隔精准,力道均匀,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死亡节奏,毫不停歇地撞击着咸阳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颗人心!
当第六声钟鸣炸响时,那只惊慌失措的玄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发出一声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