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字子房),这位韩国贵胄之后、博浪沙刺秦的主谋,此刻却如同一个普通的落魄书生,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深衣,静静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案旁。他的面容清癯,眼神深邃而沉静,如同古井无波,只有偶尔掠过的一丝锐利光芒,才显露出他绝非池中之物。案上摊开着一幅绘制精细的巨鹿郡山川舆图,上面用朱笔清晰地标注着黑石岗的位置。
“先生,”一个低沉而恭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汉子悄无声息地闪入屋内。他披着厚重的蓑衣,斗笠压得很低,露出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布满风霜之色,眼神却如同磐石般坚定沉稳。此人正是张良重金招募、曾于博浪沙挥舞百二十斤铁椎狙击始皇帝车驾未果的沧海力士——田横(并非后来齐国田横,同名)。他解下蓑衣,露出里面紧束的劲装,肩背处肌肉虬结,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黑石岗那边,廷尉府的狗腿子撤了。但坑边多了几匹快马的新鲜蹄印,还有……这个。”田横将一块用油布包裹的物件轻轻放在张良面前的案上。
张良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小块边缘锋利、通体乌黑、入手沉重的陨石碎片!碎片表面,残留着半个模糊的字痕。
“陨石碎片?何处得来?”张良的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带着星辰气息的碎片,眼神微凝。
“坑外东南角,焦土下三尺,一个被烧成焦炭的廷尉府小吏怀里发现的。他临死前,似乎想藏起这个。”田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另外,昨夜有支精悍的小队趁雨夜摸进了坑里,身手极好,像是……黑冰台的鹰犬。”
“黑冰台?蒙毅?”张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拿起陨石碎片,凑近昏黄的油灯,仔细端详着那半个字痕。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轻轻摩挲着刻痕的边缘和深浅,仿佛在感受着刻写者的力道与情绪。
“这刻痕……”张良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边缘虽被高温熔蚀模糊,但笔锋的走势,起笔的顿挫,转折处的棱角……刚猛、迅疾、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刻意模仿的威严?”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他猛地抬头,看向田横:“田壮士,你可还记得,博浪沙之后,我曾让你设法潜入咸阳,拓印过一份重要文书的笔迹?”
田横眼神一凛,立刻从怀中贴身衣物内,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薄薄素帛,小心翼翼地展开。素帛之上,是用极细的墨线、极其精细地摹拓下的几行秦篆字迹。那字迹刚劲峻拔,力透纸背,转折处如刀劈斧凿,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帝王威严——这正是沙丘行宫“赐死诏书”上,赵高模仿嬴政笔迹的摹本!
张良将陨石碎片上那半个模糊的字痕,缓缓移到素帛摹本中相似的“皇”字或“帝”字笔画旁。
灯火跳跃。碎片上那熔蚀的刻痕,与素帛上摹拓的、属于赵高伪诏的笔锋走势、转折角度、甚至那种刻意营造的凌厉感……竟在昏黄的光线下,隐隐重合!
“嘶……”饶是田横心志如铁,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先生!这……这陨石上的字……是……是那阉贼的笔迹?!”
张良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放下碎片和素帛,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幕,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帘,看到了咸阳宫深处那个隐藏于帝王阴影下的毒蛇身影。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而洞悉一切的笑意。
“好一个赵高……好一手瞒天过海、驱虎吞狼的毒计!”张良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冰冷,“沙丘秘不发丧,伪诏赐死扶苏蒙恬,已是动摇国本。如今,竟不惜以‘天谴’为刃,亲手刻下‘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催命符!他这是要将皇帝驾崩的‘罪责’推给天意,彻底坐实伪诏的‘天命’,更要借这‘天怒’,点燃六国积怨,引发天下大乱!唯有天下大乱,他才能火中取栗,将那个昏聩的胡亥彻底操控于股掌之中!将整个帝国……拖入为他陪葬的深渊!”
田横听得脊背发凉,随即眼中爆射出愤怒的火焰:“这阉狗!竟敢如此祸乱天下!先生,我们是否……”
“不。”张良轻轻抬手,打断了田横的话。他的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赵高自掘坟墓,其行虽毒,却也是我辈复国之良机!他既亲手撕开了这铁幕,放出了燎原之火,我们便要让这火烧得更旺!烧尽这暴秦的根基!”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案上舆图的另一个位置——陈县(陈胜张楚政权的都城)。“田壮士,你即刻动身,再赴陈县。不必见陈胜,去找他的谋士,昔日魏国名士张耳、陈余。将此陨石碎片,连同……”张良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叠的素白丝帛,展开。丝帛之上,用苍劲古朴的楚篆,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将此帛书,交给张耳。”张良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未来的力量,“告诉他们,此乃‘天降陨石’所现之谶!是上天对‘张楚’的认可!是楚人复国的天命所归!让他们将此谶语,广布军中,传檄天下!务必让每一个楚地子弟,每一个仇恨暴秦的六国遗民,都看到这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