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避?” 嬴政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朕乃天子!受命于天!统御四海!区区风浪,岂能阻朕南巡之路?!” 他猛地坐直身体,动作牵动肺腑,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但他强忍着,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扫过众人,“说!这风浪因何而起?!可是…又是那六国余孽怨气作祟?!或是…那天降陨石的诅咒未消?!”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天命”谶语深入骨髓的疑惧和一种病态的、将所有异象归咎于“人祸”的偏执。博浪沙的铁椎、东郡陨石的刻字、荧惑守心的凶兆、兰池宫的刺杀…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眼前的洞庭风浪,在他眼中绝非天灾,而是那无处不在的、针对他个人的恶毒诅咒的又一次显化!
舱内一片死寂。重臣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接话。触怒天颜的后果,他们比谁都清楚。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楚地深衣、面容清瘦、气质阴郁的博士(楚地巫文化研究者,非儒生),战战兢兢地越众而出,深深揖下。他是随行博士中少数精通楚地巫风谶纬之人,名唤屈衍,出身楚国旧贵族旁支。
“陛…陛下,” 屈衍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楚地口音,小心翼翼,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臣…臣观此风浪,起于北,其势凶戾,直扑湘山…此…此非寻常风雨,恐…恐是触怒了…触怒了湘水之神啊!”
“湘水之神?” 嬴政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对这些地方淫祀向来嗤之以鼻。
“正是!” 屈衍见皇帝没有立刻发作,胆子稍壮,语速加快,“湘水有灵,尊为湘君、湘夫人,乃上古圣君舜帝与其妃娥皇、女英所化!其祠立于湘山之巅,受楚地万民世代香火供奉!陛下南巡舟船浩荡,旌旗蔽日,金鼓喧天…此…此等威仪,或…或惊扰了湘君清静…故…故降下风浪,以示…警示…”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得更低,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惊扰清静?警示?!” 嬴政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朕乃天下共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区区一楚地野神,竟敢阻朕御驾?!降风浪以示警示?!好大的神威!好大的狗胆!!”
他猛地一拍软榻扶手,发出一声闷响!剧烈的动作再次引发咳嗽,夏无且连忙上前,却被嬴政粗暴地挥手推开!
“朕倒要看看!是这湘君的‘神威’大!还是朕的‘皇威’大!” 嬴政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渣,“传旨!船队转舵!靠岸湘山!朕要亲临那湘君祠!看看这阻朕舟楫的‘神灵’,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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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山,孤峰突起于洞庭之滨。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山体被茂密的原始林木覆盖,即使在深秋,依旧透着一股苍翠的墨绿色,在铅灰色的天幕和浑浊的湖水映衬下,显得格外阴郁而神秘。山巅之上,那座古老的湘君祠,青黑色的砖墙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藤蔓,飞檐斗拱在风雨中显得破败而沧桑,如同一位沉默而倔强的古老守望者。
帝国的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淹没了湘山脚下泥泞的滩涂。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的碰撞声、军官的喝令声,瞬间打破了山林的寂静,惊飞了无数栖息的鸟雀。身披重甲的卫尉军锐士手持长戟强弩,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迅速控制了所有通往山顶的道路和制高点,冰冷的眼神扫视着每一片可能藏匿危险的树丛和岩石。一队队手持斧钺的刑徒和工匠,如同工蚁般,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上推进,目标直指山巅的湘君祠。
山顶,湘君祠前小小的平台,此刻成了对峙的中心。数十名身着麻衣、头戴羽冠或草环、脸上涂抹着靛蓝色图腾油彩的巫祝,在一位须发皆白、身形枯槁、手持盘蛇木杖的老巫觋带领下,如同磐石般挡在了破旧的祠庙大门之前。他们手中握着骨笛、陶埙、龟甲、兽骨等法器,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深沉的愤怒。祠庙周围那些亭亭玉立、竹竿上布满紫色泪滴状斑痕的湘妃竹,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曳,发出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
“暴君!此乃湘君圣地!不容亵渎!” 为首的老巫觋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力量,他手中的盘蛇木杖重重顿在湿滑的石板上,“风浪乃神灵之怒!速速退去!焚香祷告!或可平息神怒!若再敢上前,必遭天谴!湘水将怒涛不息!尔等皆要葬身鱼腹!” 他身后的巫祝们齐声发出低沉而诡异的呼喝,如同野兽的咆哮,手中的骨笛、陶埙吹奏出不成调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凄厉音符。
“放肆!” 负责开路的卫尉军都尉勃然大怒,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妖言惑众!阻挠圣驾!罪该万死!给我拿下!”
“谁敢?!” 老巫觋猛地踏前一步,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射出如同鬼火般的幽光,“此山此祠!受舜帝英灵庇佑!竹有泪痕!乃二妃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