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牒“啪嗒”一声落在李斯脚边的墨玉地砖上,溅起细微的泥点。李斯深深垂首,宽大的紫色廷尉袍袖下,双手死死攥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内里的中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帝王话语中那股焚天煮海的怒意,那是对帝国刑律根基、对连坐制度最直接的羞辱与动摇!一个最底层的亭长,用最无赖的方式,轻易撕开了帝国森严法网的一角!这比千军万马的叛乱更让帝王心悸!
“陛下息雷霆之怒!”李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嘶哑,他猛地单膝跪地(廷尉重臣,非重大过失或领旨不行跪拜大礼,此刻单膝已是极重),腰杆却挺得笔直,显示出法家重臣的刚硬,“此獠刘季,罪大恶极!非但私纵重犯,更弃印潜逃,啸聚山林!形同叛逆!臣即刻拟诏,发海捕文书,天下通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沛县县令、县尉、狱掾,凡涉事官吏,依‘连坐’、‘失囚’律,尽数锁拿,严刑究问!沛县阖城,大索十日!凡有藏匿、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芒砀山周边三百里,划为禁区!遣精锐郡兵,并调黑冰台暗卫入山,篦梳清剿!掘地三尺,亦要将此獠及其党羽,尽数铲除!”
李斯的话语斩钉截铁,杀气腾腾,瞬间织就了一张铺天盖地的死亡罗网!这是帝国机器对胆敢挑衅者的标准反应——以百倍的酷烈,碾碎任何一丝裂痕!
“锁拿?通缉?清剿?”嬴政踱下御阶,玄色锦袍的下摆拂过散落的竹牒,停在李斯面前,声音却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毒蛇般的阴冷,“李斯,你告诉朕,沛县县令、县尉、狱掾……这些人,该不该死?”
“玩忽职守,致使重犯脱逃,按律当……”李斯毫不犹豫。
“该!”嬴政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但他们死了,就能把那一百二十个刑徒抓回来?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就能让那些藏在闾左巷尾、等着看朝廷笑话的‘刘季’们,从此夹起尾巴做狗?!” 他俯视着李斯,眼神幽深如古井,“朕要的不是沛县官吏的几颗人头!朕要的是让天下人,尤其是那些和刘季一样,在亭长、里正、游徼(基层治安官)位置上混日子的蠹虫们,睁大眼睛看看!看看私纵刑徒是什么下场!看看撕破朕的法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猛地转身,指向御案上那枚沾泥的亭长木印:
“传朕制诏!昭告天下郡县、乡亭:”
帝王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刃,字字滴血:
“其一:**沛县县令、县尉、主管刑狱之狱掾,即刻锁拿,押送骊山!**”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弧度,“**——顶替刘季所纵刑徒之缺额!给朕戴上重枷,去凿山石!去夯地宫!去尝尝骊山刑徒的滋味!至死方休!**”
“其二:**沛县阖城,大索二十日!凡刘季亲族、故旧、党羽,无论知情与否,尽数没为骊山刑徒!** 朕要沛县丰邑中阳里(刘邦家乡),十年之内,闻‘刘’字而股栗!”
“其三:**泗水亭长刘季,罪大恶极!着绘其图形,悬赏万金,天下通缉!生擒者,封关内侯!献首级者,赐千金,爵五大夫!**”
“其四:**凡天下亭长、里正、游徼等职,自今日起,所辖境内再有一名刑徒、徭役逃亡而未及时捕获者——**” 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该吏,腰斩!其三族,没为官奴!其上司(县令、县尉),削爵三级,罚俸五年!**”
冷酷无情的旨意,如同泰山压顶!锁拿县令顶替刑徒!亲族故旧连坐为奴!悬赏万金通缉!腰斩连坐上司!每一道旨意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令人窒息的恐怖!李斯听得心头剧震,这是要将连坐法在基层推向极致!用沛县的血,给天下所有基层小吏套上最沉重的枷锁!
“陛下圣明!此诏一出,宵小震慑,法网弥坚!”李斯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凛然的杀气,“臣即刻拟诏,六百里加急发往泗水!并通传天下!”
“慢。”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的算计。他踱回御案旁,拿起那枚轻飘的亭长木印,指腹摩挲着“泗水亭长”四个字,目光幽深,“给朕在诏书后面,再加上一条——**沛县新任县令、县尉、狱掾,由廷尉府从郎官中遴选酷吏充任!**” 他抬眼,目光如电,刺向李斯,“告诉他们,朕不要什么‘教化’、‘仁政’!朕要的,是沛县变成铁打的囚笼!是让丰邑中阳里的每一寸土,都浸透对‘刘季’这个名字的恐惧!是让整个泗水郡,变成一只惊弓之鸟!让那些藏在草窠子里的老鼠,自己把自己吓死!”
“诺!臣明白!”李斯心头寒意更甚,再次叩首。他知道,沛县,那个叫丰邑中阳里的地方,即将被帝国的酷烈彻底碾碎,成为震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