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把自己反锁在工作室,
对着一枚机器刻出的完美纹路突然呕吐不止——
那纹路竟与他前世冤死时,
雷雨夜闪电映照的牢窗铁栏惊人重合……
夜深了,明远书院后间的工作室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暖黄旧灯,光线勉强啃噬着满桌的狼藉。木屑像是被碾碎的石间,蓬松地覆盖了桌案、刻刀、散乱的图纸,甚至那台崭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3d打印机一角,也给这死寂的夜蒙上了一层粗糙的绒毛。空气里浮动着新鲜木材被切割后的生涩味道,混杂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现代工业的塑料和机油的气味,甜腻得令人喉头发紧。
苏明远独自坐在灯下,背脊挺得僵直。灯影在他脸上深刻出疲倦的沟壑,可他一双眼却亮得骇人,死死盯着摊在掌心那枚刚刚送来的样品护符。
机器雕琢出的云雷纹,流畅、精准、无可挑剔。每一条弧线的转折都恰到好处,深浅如一,充复着一种冷酷的、绝对的完美。指尖抚上去,触感光滑得令人心悸,没有半点雕凿该有的顿挫与意外,没有木料纹理的微弱抵抗,更没有……人手的温度。它像一块冰,一块被精心复制出来的死物。
胃里忽然一阵翻滚。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压下那莫名涌起的强烈不适。鼻腔里那股机油味似乎更浓了,甜腻地缠绕上来,勒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黑暗压下来。
再不是这狭小的工作室。
是扑面的腥臭潮湿,是冰冷彻骨的囚牢石壁硌着背脊的痛楚。震耳欲聋的雷鸣炸开在头顶,青白色的电光猛地一闪,瞬间将世间一切照得妖异惨亮——那一道道,隔断他所有生路的,扭曲盘绕、狰狞冰冷的……
铁栏!
是诏狱里那扇窗的铁栏!雨水鞭挞着它们,电光在那冰冷的金属上烙下瞬息万变的、狂乱恐怖的纹路,像天公嘲弄的刻痕,宣告他十年寒窗、一朝状元的终极结局——通敌叛国,腰斩于市。恩师惨死,家族尽殁。那闪电的纹路,就是催命的符咒!
“呃……”
喉咙里挤出半声压抑的呻吟,苏明远猛地睁开眼,冷汗瞬间浸透后衫。他大口喘息,像离水的鱼,胸膛剧烈起伏。视线慌乱地重新聚焦,落回手中那枚冰冷的木符上。
灯光下,那机器复刻的、规整到极致的云雷纹,线条流畅地回转、缠绕……与他神魂最深处、那夜闪电映照下牢窗铁栏扭曲盘结的恐怖图案,竟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处!
分毫不差!
那不是祈福的祥纹,那是索命的诅咒!是前世将他钉死在绝望和冤屈中的烙印!
“噗——”
一股无法遏制的酸腐猛地从胃囊直冲喉头。他根本来不及转身,黄绿色的秽物已喷溅而出,污了满桌的木屑,也溅上那台沉默的机器和几枚散落的样品。呕吐物的馊臭猛地炸开,与木材和机油的气味混合,酿出一种令人愈发窒息的怪诞。
他剧烈地咳嗽,眼泪生理性地迸出,整个人脱力地伏在冰冷的桌沿,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五脏六腑尖锐地痛。那不是病,是源自魂魄最深处的恐惧和憎恶,被这“完美”的纹路悍然揭开,血淋淋,猝不及防。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李芳模糊的惊呼:“明远?苏明远!你怎么了?开门!”
捶门声咚咚作响,像擂在他狂跳的心口上。
他什么也听不清,只死死攥着那枚护符,指甲几乎要掐进木料里。牙关紧咬,齿缝间溢出的全是铁锈般的血腥气,不知是吐出的,还是从心底呕出的。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一滴,冰凉地砸在桌面上。
……
天光刺眼。
苏明远猛地从一片混沌的噩梦中挣扎出来,眼皮沉重地掀开。宿醉般的钝痛牢牢楔入太阳穴,鼻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酸腐气,提醒着昨夜那场不堪的狼狈。他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工作室角落的窄榻上,身上胡乱盖了条薄毯。
视线挪移,桌案已被粗略收拾过,干净得显出几分刻意。只有那台3d打印机,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几处未被仔细擦拭掉的、已经干涸发黄的污渍印记,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李芳端着一碗清粥和小菜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看到他醒来,她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担忧里混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醒了?喝点粥暖暖胃。”她把托盘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昨晚……吓死我了。吐成那样,是吃坏东西了,还是太累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台机器,“要不,这3d打印的事,咱们先放放?我跟粉丝们解释一下,延迟发货……”
苏明远撑着坐起身,毯子从身上滑落,带起一阵虚冷的空气。他避开她的目光,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没事。”
简短的两个字,干涩地坠在地上。
李芳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