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儿子的哭喊被叛军的狂笑淹没。一个络腮胡叛军拎起老人的尸体,像扔麻袋似的扔进街边的水沟,溅起的污水打湿了围观百姓的脸。
“都给我听好了!” 络腮胡用刀指着人群,“陛下有令,男丁上城搬石头,女人烧水做饭,老弱……” 他顿了顿,露出黄牙,“老弱就去城墙根填沟!”
百姓们的哭声像潮水般涌起,却被叛军的皮鞭硬生生压下去。安守忠骑在马上,看着这人间炼狱,突然勒住缰绳 —— 他看到街角的破庙里,有个瞎眼的老妪正摸索着跪拜神像,手里的佛珠串在颤抖。那是他母亲的牌位供奉的地方,去年母亲病逝前,还叮嘱他 “少造杀孽”。
“将军,发什么愣?” 亲兵催道,“陛下还在城楼上等着呢。”
安守忠猛地抽了马一鞭,冲进巷深处。他不敢再看,只能任由皮鞭的响声和百姓的哭嚎钻进耳朵。路过北市的粮仓时,正撞见粮官指挥士兵搬运最后一批糙米,麻袋上的 “贞观年造” 字样被磨得模糊,却仍能辨认出是前朝的存粮。
“这些粮……” 安守忠的声音干涩。
“够弟兄们吃五天。” 粮官擦着汗,“后面的只能靠抢了,刚才在西市搜出些黑豆,还能掺着吃。”
安守忠望着粮仓旁的枯井,去年冬天,他还在这里给饥民施过粥。那时的安庆绪虽然多疑,却还懂得 “民心可用”,可现在…… 他突然拔出佩刀,砍断了井绳 —— 那是百姓们赖以活命的水源。
“将军?” 粮官吓了一跳。
“给我填了这口井。” 安守忠的声音没有起伏,“唐军要是攻城,别想从这里取水。”
叛军们七手八脚地往井里扔石头,沉闷的撞击声中,夹杂着远处传来的哭喊。安守忠调转马头时,正看见安庆和带着亲兵从对面巷口出来,马背上驮着十几个捆得像粽子的女子,都是从富户家里抢来的民女。
“安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安庆和的笑容像淬了毒,“填井?不如多杀几个百姓,让唐军知道咱们的厉害。”
安守忠没有接话,只是策马往城墙方向走。阳光刺破云层时,他终于抵达北门,抬头看见城楼上的安庆绪正对着城外指指点点,而城墙根下,已经堆起了百姓的尸体 —— 都是刚才试图反抗的老弱。
“安守忠来了?” 安庆绪的声音带着亢奋,指着城外唐军的营地,“你看,易林那厮果然不敢开炮!这些百姓就是咱们的护身符!”
安守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唐军的火炮营果然在往后撤,黑色的炮身渐渐消失在邙山的阴影里。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 那些被推到垛口前的百姓中,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是今早被他亲兵抽打的那个。
……
唐军的火炮营后撤三百步时,易林正举着望远镜观察城墙。镜片里的景象让他指节捏得发白 —— 洛阳城头的垛口后,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老人被推到最前面,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颤抖;女人怀里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青紫;还有些少年被叛军用刀逼着,往城墙外搬运滚石,稍有迟疑就被踹下城去。
“狗娘养的!” 秦锋的拳头重重砸在炮架上,铸铁的炮身发出嗡鸣,指节瞬间渗出血来。他的望远镜掉在地上,镜片摔出蛛网似的裂纹,“这畜生连畜生都不如!”
李晟站在旁边,脸色比纸还白。他认出了城墙根下的几具尸体 —— 那是龙门石窟的僧人,袈裟被撕开,胸口有明显的刀伤。昨天还有个老僧偷偷从城墙下吊下信笺,说愿意做内应,没想到……
“大人,下令吧!” 秦锋猛地抓住易林的胳膊,铁钳似的手指几乎嵌进肉里,“就算伤些百姓,也不能让这畜生继续嚣张!”
易林没有回答,望远镜的铜圈硌得眼眶生疼。他看到一个叛军正用刀逼着白发老妪往垛口外探身,老妪的拐杖掉在地上,双手合十,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念佛。远处的唐军士兵纷纷放下火枪,炮口对着人群,谁也不敢点火。
“他在赌。” 易林突然放下望远镜,声音像淬了冰,“赌我们不敢伤及无辜,赌大唐的‘仁义’会成为软肋。”
“那怎么办?” 李晟的声音带着颤抖,“难道就看着百姓被他屠戮?”
易林的目光扫过城墙后的叛军 —— 他们躲在百姓身后,只露出握着弓箭的手,甚至有个千夫长正搂着抢来的民女调笑。他突然对传令兵道:“火炮营后撤三百步,在山坳里隐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露面。”
“那攻城……” 秦锋急了。
“火枪营上前。” 易林的手指指向城墙中段,那里的叛军最密集,“瞄准敌军士兵,不许伤及百姓。谁要是误射平民,军法处置!”
这个命令让士兵们松了口气,却也让进攻变得束手束脚。赵勇带着火枪营的士兵匍匐前进,在距离城墙三百步的土坡后架起枪阵。王小石头趴在最前排,枪管上的瞄准镜对准了城墙 —— 可叛军藏在百姓身后,只能看到零星的铠甲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