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诗言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手里捏着枚白玉棋子,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棋面,半天没落下。石桌上的棋盘已经摆了一个时辰,黑子密不透风地围过来,白子却零散地落着,像被打散的星子,连不成像样的阵仗。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腕间的银钏随着抬手的动作轻晃,撞出细碎的响,倒比檐角的铜铃更清亮些,只是那清亮里,总透着点说不出的空落。
“小姐,这盘棋您都输三回了。”贴身丫鬟青禾蹲在旁边剥莲子,翠色的莲蓬堆在白瓷碟里,剥好的莲子白胖得像玉珠,“昨儿您还说要让墨公子三子呢,这会子连自己最擅长的‘飞雁阵’都忘了。”
白诗言“唔”了一声,指尖的棋子“当啷”落在棋盘上,恰好砸在白子的“气眼”上。黑子瞬间将那片白子围得密不透风,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忽然笑了,眉眼弯起来时,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只是这笑意没到眼底,倒像是被暑气蒸得发虚:“她都没来,我摆给谁看?”
另一个丫鬟名叫画屏,端着冰镇的酸梅汤过来,青瓷碗外裹着层湿布,水汽顺着布纹往下淌,在石桌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旁边梳着双丫髻的碧痕凑过来,手里还拿着把团扇轻轻摇着:“墨公子许是还没缓过来呢,早上听从墨家回来的小斯说,这阵子总在院里歇着,连书房都少去。”
正给石桌上的茉莉浇水的春桃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也是,祠堂那事多凶险,墨公子替咱们挡了那么多突袭,后背挨了好几掌,总要养几日才利索。”
画屏把酸梅汤往白诗言面前又推了推,声音软和:“可不是么,估摸着这会子正让丫鬟给揉着伤处呢。伤在后背本就难好,一动就牵扯着疼,用热帕子焐着该能舒坦些。”
白诗言没接酸梅汤,反而伸手去够画屏手里的凉扇。扇面是上好的杭绸,上面用银线绣着枝疏影横斜的梅,是她前几日闲着无事绣的,本想等墨泯来了送她。墨泯总说自己性子冷,配不上这热闹的花色,可白诗言记得,去年她送的那把兰草扇,墨泯一直带在身边,连去应酬都没离过手。
她把扇面凑到鼻尖闻了闻,似乎还能嗅到墨泯常用的冷松香,那是墨泯书房里特有的味道,混着淡淡的墨香,清冽又安稳。指尖抚过梅枝的针脚,忽然低声道:“也不知道她的伤,到底怎样了。”
青禾刚剥好一颗莲子,闻言动作顿了顿。她跟着白诗言快十年了,从总角丫头长成亭亭少女,最清楚自家小姐和那位墨公子的情分。祠堂那日,白家族人正祭祖,贼人猝然闯入,刀光直指老爷,若不是墨公子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自那以后,她们俩的情分,早不是“朋友”二字能说清的。墨泯离开前攥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却固执:“诗言,别去看我……等我好了,亲自来找你。”
“许是怕您担心。”青禾把莲子递过去,语气放得更柔,“墨公子那人,什么苦都自己扛着。您忘了去年她不是惹您生气了,自己都烧得糊涂了,还硬撑着过来跟您赔礼道歉,那样子,哪像是重病的人?”
白诗言含住莲子,清甜的滋味漫开,却压不住心口那点发闷的慌。她知道墨泯的性子,向来报喜不报忧,可这次不一样。那日她亲眼看见那掌印有多深,墨泯挨掌后踉跄着后退,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泛着青,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的样子,刻在她心上,怎么也忘不了。
“画屏,”白诗言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飘,“去把我那副银丝钩找出来,咱们今儿钓鱼。”
画屏愣了愣:“小姐,这日头正毒呢,晒得人头晕。再说墨公子答应给您做的那副象牙钩还没做好……”
“我自己钓。”白诗言打断她,语气里带了点没由来的执拗,“她不陪我,我自己钓给她看。去年在镜湖,她还笑我钓不上来鱼,说要教我‘静气诀’,我现在就练给她看。”
青禾和画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这半个月来,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从前最爱缠着夫人学插花,或是跟先生练书法,墨泯来了,两人就躲在书房里看画,或是去后院的梨树下对弈,笑声能传到月亮门那边。可如今,小姐整日对着棋盘发呆,要么就坐在池边望一下午,连最爱吃的桂花糕都没了胃口,人也清减了不少。
画屏去取渔具时,青禾悄悄拉了拉白诗言的衣袖:“小姐,昨儿夜里您又没睡好?眼底的青影重了些。”
白诗言抬手按了按眼窝,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潮。她昨夜确实没睡好,梦见墨泯掉进了深崖下的寒潭,潭水冰得像刀子,墨泯背后的旧伤裂开了,血染红了半潭水,她却笑着朝自己摆手,说:“诗言别怕,我没事。”
她惊醒时,枕巾湿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