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白家祭祖还有整整半月,正厅内却已弥漫开不同寻常的紧绷。檀香从三足鼎炉里袅袅升起,与砚台中新研的墨香缠在一起,在梁间绕出沉稳的弧线,落在紫檀木案上那份泛黄的宣纸上,那是刚拟定的祭祖流程单,白景鸿的指尖已在“祭品清单”四个字上悬了半个时辰,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留下浅淡的痕迹。
“老爷,官窑的青花陶罐送来了。”老管家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捧着个锦盒站在案前,花白的胡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窑工说这是新出的‘雨过天青’釉色,您瞧瞧合不合心意。”
锦盒打开的瞬间,一抹温润的青碧色漫出来,像将初夏的第一场雨凝在了瓷面上。白景鸿伸手碰了碰罐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燥意。“底座的缠枝纹再描层金。”他的声音比案上的黄铜镇纸还沉,“祭祖用的东西,得亮堂些。”
老管家连忙应着,转身时脚边的算盘珠子突然噼啪作响,那是今早刚算好的账目:三层白绫铺就的祭台需耗费十二匹绸缎,鎏金烛台要熔掉两斤赤金,单是给列祖列宗牌位刷金漆的金粉,就用了足足三两。他望着账册上“三千两白银”的总数,喉结悄悄滚了滚,这半月的准备,怕是要掏空府里近半年的用度。
“让库房把去年收的那批东珠取出来。”白景鸿忽然开口,视线落在流程单的“供品装饰”一栏,“穿十二串手链,祭祖时让女眷戴着,也算体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挑圆润些的,有瑕疵的都挑出去,别让祖宗看着寒碜。”
老管家刚要退下,却被廊下传来的笑语绊住了脚。花凝玉穿着藕荷色褙子,裙摆扫过青石板时带起一阵栀子花香,手里捏着张绣样,远远就扬起来:“您瞧瞧这并蒂莲的纹样,绣娘说比龙凤呈祥雅致多了。”她走到案前,指尖点在流程单的“祭品袋”上,“用这个装五谷杂粮,看着就吉利。”
白景鸿的目光落在她鬓角的珍珠钗上,那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嫁妆,戴了五年,珍珠的光泽却依旧莹润。他这夫人总像春日里的细雨,看着柔,落到实处却处处透着韧劲,去年给祠堂补漏,是她踩着梯子亲自量的尺寸;前年整理族谱,是她连夜对照地方志,补全了三位先祖的生平。
“绣娘们说赶工赶得慌。”花凝玉往他茶盏里续了热水,雾气漫过她的睫毛,“我让后厨炖了银耳羹,给她们送过去,加了双倍的冰糖,夜里熬着也有力气。”她忽然压低声音,“库房的陈嬷嬷说,那批东珠里混了颗带血丝的,我让她单独收起来了,祭祖用不吉利。”
白景鸿的眉头微微舒展。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花凝玉忽然从袖中摸出张纸条:“驻军统领今早派人送来的,说明儿个卯时就派人来勘察地形,让咱们别拦着。”她指尖划过纸条上的“玄甲卫”三个字,“还说让女眷们祭祖时都待在槐荫坪,那边视野开阔,好护卫。”
“倒是考虑得周全。”白景鸿接过纸条,指尖刚碰到纸面,就听见院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他皱着眉起身,却见丫鬟捧着的青瓷笔洗摔在地上,水渍正往流程单这边漫。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去捡碎片,花凝玉却笑着拦住:“碎碎平安,是好兆头。”她转头对老管家说,“再取个新的笔洗来,要霁蓝釉的,看着沉稳。”
等众人散去,花凝玉才蹲下身,用帕子细细擦拭地上的水渍。白景鸿看着她鬓角渗出的细汗,忽然想起三年前祭祖,也是这样闷热的天,她为了清点祭品,在祠堂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扶着门框都站不稳。他伸手想去扶,却被她笑着躲开:“这点活算什么,倒是你,昨夜又没睡好?”她指着他眼下的青黑,“我让厨房炖了乌鸡汤,晚上喝了安神。”
白景鸿望着案上重新铺好的流程单,忽然叹了口气:“这祭祖的事,半点马虎不得。”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白家的根在祠堂,守住祠堂,才算守住了白家。”这些年他总觉得,那祠堂的梁柱里,藏着比血脉更重的东西。
而此时,后院的书房里,白诗言正对着只金斑蝴蝶出神。那蝴蝶停在砚台边,翅尾的金粉蹭在墨汁里,染出点点碎金。她刚要伸手去碰,却见蝴蝶振翅飞起,在窗棂上绕了两圈,留下张卷成细条的纸条。
“又在跟蝴蝶说话?”柳可儿端着盘蜜饯走进来,一眼就看见白诗言红扑扑的脸颊,“墨公子又送什么好东西了?”她凑过去看纸条,念出声来:“‘西墙老槐下埋了新酿的梅子酒,等你来尝’,啧啧,这才月初,就开始盼着祭祖后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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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诗言慌忙把纸条塞进袖中,指尖却沾了些金粉,蹭在脸颊上像落了点碎霞。“别胡说。”她拿起绣绷上的帕子掩饰慌乱,帕子上绣着半朵梅花,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她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