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假条,像一片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枯叶,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
林月强的嘴巴张着,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肺里像是被灌满了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回京城?
这三个字像三道天雷,轰然劈在他的天灵盖上,砸得他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世界仿佛瞬间褪去了所有颜色。
他看到姐夫平静地望着自己,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林月娥见弟弟这副失魂落魄、天塌地陷的样子,心脏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朝陆青山看去,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和询问。
陆青山却只是微微侧头,看着小舅子那张从涨红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心里暗道:这小子,还是沉不住气。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抹笑意,却像一根针,刺破了院中死寂的氛围。
“噗嗤。”
林月娥看着弟弟那副魂飞魄散的表情,再看看丈夫脸上那抹藏不住的促狭,终究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声笑,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陆青山也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微微震动。
“你这小子。”陆青山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前脚哭着喊着要跟我走,现在真要走了,反倒吓成这副德性。”
林月强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他呆呆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姐夫和姐姐,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姐……姐夫……我……我不是害怕……”
他想说我不是害怕,我是不明白,是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的绝望。
他猛地弯下腰,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和力气,颤抖着手指,无比珍重地去捡地上那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他磨了两天嘴皮子,搭上了所有人情,才换来的唯一希望。
现在,这希望就这么来了?快得让他以为是幻觉。
“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吧?”陆青山看着他那副宝贝假条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林月强猛地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终于爆出了一丝骇人的光亮。“姐夫,你的意思是……”
“不然呢?”陆青山好笑地反问,“我让你费这么大劲请长假,就是为了让你在山湾村里晒太阳闲逛?我陆青山的计划里,什么时候漏掉过自己人?”
林月强瞬间懂了。
一股巨大到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从脚底板轰然炸开,直冲天灵盖!血液在凝固之后,以百倍的速度重新奔流,整个世界都重新染上了鲜活的色彩!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姐夫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连他都算计得明明白白!他请的这个假,不是白费功夫,而是通往京城,通往全新人生的船票!
“我……我……”林月强激动得又开始结巴,他死死捏着那张失而复得的假条,只觉得它比县太爷的官印还要金贵。他咧开嘴,嘿嘿地傻笑起来,脸上的汗和方才惊出来的泪混在一起,狼狈又滑稽,像个二傻子。
“行了,别在那儿傻站着丢人了。”林月娥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走过去亲昵地拉起他的胳膊。“快去洗把脸,一身的汗臭味,然后来帮忙烧火,我跟你姐夫都饿了。”
“哎!好嘞!”林月强响亮地应了一声,整个人像是上了发条的铁皮青蛙,充满了用不完的劲儿,脚步轻快地跑去院角的水井边。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也带走了院子里最后一丝紧张。
陆青山走进厨房。林月娥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看着丈夫熟练地挽起袖子,拿起菜刀,咚咚咚地开始切菜,刀工沉稳利落。
林月强洗完脸,精神抖擞地跑进来,一把抢过姐姐手里的火钳,抢着坐到灶膛后,卖力地往里添柴。
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三人的脸庞,温暖而安定。
“青山。”林月娥看着锅里被热油激得滋啦作响的鸡蛋,轻声开口。
“嗯?”
“富贵家的那个妹妹,刘红,你之前让我多带着她学学算账。”林月娥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认真,“那小姑娘,人特别机灵,也肯下功夫,我教她的东西,她都拿个小本子一笔一笔记着。现在厂里一些简单的日常账目,交给她已经没问题了。”
陆青山翻炒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妻子。火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女儿,这一幕让他心头最坚硬的地方都变得滚烫柔软。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她额前一缕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
“学得快是好事。”陆青山的声音沉稳又有力,“等我们回了京城,山湾村这边的生意不会停,只会越做越大。摊子铺开了,就需要一个信得过又看得住的人。”
“我需要有个人,能把这边的财务状况,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定期报给你。”
他凝视着林月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