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狗忠骸捕获了战场信息,立马撤离了。
苍茫大地,赤血尚未干涸,残阳将最后的余晖如同碎金般洒落,映照着焦土与断壁残垣。风中裹挟着铁锈、硝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气息,仿佛连天地都在为刚刚结束又或是刚刚开始的某种宿命轮回而叹息。
就在这片修罗场般的景象边缘,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那是天衍魔尊。
他曾是混沌中最汹涌的波澜,是灭世狂潮中高歌猛进的魔神,心中燃烧着足以焚毁纪元的业火,眸中倒映的是诸天星辰崩灭的景象。他的喜怒哀乐,便是世间千万生灵的哀嚎与狂欢。但此刻,他仿佛被时光遗忘,又或是主动斩断了与尘世的最后一丝羁绊。
他没有去看脚下蜿蜒的血河,也没有去听远处未死透者微弱的呻吟。他的目光投向了极远之处,那里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虚无和永恒的寂静。风拂过他不再飘扬的魔袍,那黑沉如夜的衣料,此刻却像是沉淀了亿万年的古岩,厚重,而内敛。
自渡。
多么讽刺,又多么……贴切的词。
他曾以为自己的道,便是搅动风云,令诸界颤抖,让仇恨与毁灭成为永恒的赞歌。可当一切都唾手可得,当脚下踩着的已是尸山血海,那颗曾经炽热燃烧的心,却忽然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空虚。那是一种比地狱业火更甚的煎熬,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终极拷问。
于是,他放下了。
不是屈服,不是认输,而是如同一个历经沧桑的旅人,在看遍了世间所有的繁华与苍凉之后,选择坐下来,安静地品尝一杯无悲无喜的清茶。
他的脸上不再有狰狞的狂笑,也没有了怨毒的诅咒。那张足以让鬼神辟易的面容,此刻平静得像一潭万古不波的深水,映照着破碎的天穹和流离的残阳。风起,吹动他额前几缕墨色的发丝,那姿态,竟有几分……淡泊。
杀戮的欲望沉淀了,嗜血的本能休眠了,就连智慧与计谋,也似乎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他就那样站着,如同亘古便已存在的孤峰,默默承载着岁月的重量,以及……整个世界遗弃给他的孤独。
生活,或者说,命运,依然在不断地向他投掷着石块,或许是愤怒的雷霆,或许是冰冷的嘲弄,或许是更深的绝望。但他只是伸出手,不再抗拒,也不再狂喜地接纳。每一块石头落下,激起的涟漪都很快平复,融入他心湖那片广阔无波的死寂之中。
不喜,不悲。
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道的“观照”。他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是承受者,也是……早已超越了这一切的“存在”。他开始理解,或者说,被迫理解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平静,安宁,甚至……麻木。
这是一种漫长的、无声的、极其痛苦的自我阉割,也是一场更为彻底、更为绝望的自我救赎。他像是在用自己的灵魂,一寸寸地,丈量着从“神”到“人”,再到“石头”的距离。
天衍魔尊……或者说,此刻的这个“他”,微微抬起了头。没有焦点的眼神,似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无数星辰的生灭,看到了时间长河的流淌,看到了无数与他相似而又不同的灵魂在轮回中挣扎、咆哮、最终归于沉寂。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久远的,近乎遗忘的。那些狂歌痛饮的夜晚,那些挥斥方遒的指点江山,那些将敌人碾成齑粉时的快意,以及……那些瞬间涌上心头,却又被他强行扼杀的、几乎被自己遗忘的……寂寞。
是的,寂寞。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当所有的对手都已化为尘土,当他站在了连神魔都要仰望的高度,那份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寂寞,才如同跗骨之蛆般悄然蔓延,啃噬着他曾经坚不可摧的意志。
所以,他开始自渡。
如同一个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希望,而是放弃挣扎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凝结的、却又在下一刻悄然消散的能量。那是一种象征,一种宣告。他曾以毁灭为名,如今,却连毁灭的欲望也淡去了。他开始学着像一个凡人一样呼吸,像一个凡人一样感受四季的更迭,日出日落。
生活给予他什么?是风霜雨雪,是烈日炎炎,是鸟语花香,还是……依旧存在的、若有若无的恶意和窥探?
他不知道,也不再关心。
他只是接受。
如同大地接受每一粒尘埃,如同海洋接受每一滴雨水,如同天空接受每一片流云。没有选择,没有抗拒,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怒火中烧。只是……接受。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常态,也是一种比永恒更虚无的境界。
他就这样站着,成为了这片战场上最诡异、最令人不安的风景。胜利者不敢靠近,失败者不敢觊觎。他就像一座自我放逐的孤岛,遗世独立,沉默无言。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缓缓笼罩了大地。星辰开始在天鹅绒般的夜空中闪烁,冰冷的月光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