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记得昨夜潇云翳布阵时，周身浮现的冰火道纹曾映在铜镜里，那些流转的光影在他脸上割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像是被无形利刃反复凌迟过的伤痕。
“他们都说我是天生的修士。“潇云翳突然笑起来，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可章兄你看——“他扯断一缕发丝，青丝落地时已化作冰屑纷飞，“这具身体不过是口沸腾的熔炉，每次运转道法都要割裂血肉喂养它。“他忽然逼近章衡，呼出的白雾在对方颈侧凝成细小的冰晶，“最痛苦的不是承受反噬，而是清醒地看着自己变成怪物。“
雨幕突然被狂风吹散，章衡看见对方锁骨处浮现出狰狞的冰火图腾。那些纹路正随着呼吸明灭，像是某种活物在皮下游走。他想起三日前潇云翳强行施展七星锁魂阵时，周身爆出的冰焰几乎要将整座观星台熔穿。
“有时我在想...“潇云翳的声音突然变得缥缈，仿佛正站在极北的冰原上低语，“如果从未踏入修真界，此刻是否正在某个村落听老妇人讲故事？“他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心口处的疤痕迸裂出冰蓝色光芒，“可惜啊章兄，这具身体注定要永堕冰火炼狱，连轮回都成了奢望。“
章衡的掌心传来刺痛。他低头看见对方留在自己手腕上的冰霜正缓缓渗入血脉，那些晶莹的纹路里游动着细小的火苗。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透云层落在潇云翳眉间，为他染血的笑颜镀上冷玉般的光泽。
“章兄可听过'焚心劫'？“潇云翳突然转身望向月洞门外的竹林，那些在风中摇曳的竹影在他眸中碎成千万点萤火，“当冰火毒瘤生长到心脉时，修士会逐渐丧失五感。等到味觉消失的那天...“他忽然轻笑，唇角溢出的血珠在月光下凝成红宝石，“我大概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夜风卷着残余的雨丝掠过回廊，章衡看见对方衣袂上凝结的冰晶正簌簌坠落。那些晶莹的碎片在落地前化作青烟，带着焦糊的檀香消散在夜色里。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对方眉间的少年气，如今却已被冰霜与烈焰蚀刻成沧桑的纹路。
“你知道我为何独爱雨天么？“潇云翳的声音混着更漏声传来，像是隔着千年寒潭传来的叹息，“因为雨水能暂时压住体内沸腾的业火。“他忽然抬手接住檐角最后的雨滴，看着冰晶在掌心折射出七彩光晕，“可惜啊章兄，再澄澈的雨水，终究洗不去灵魂烙下的焦痕。“
暮色漫过青石巷时，我总在临水的阁楼上煮茶。铜壶里翻滚的碧螺春，总让我想起那年你披着杏花色斗篷的模样。檐角铜铃被江风叩响，惊碎了琉璃盏中半轮将坠的月亮，碎银似的光斑里，恍惚见你自水墨深处走来，衣袂间栖着半阙未写完的《鹧鸪天?》，袖底游弋着姑苏城外寒山寺的晚钟余韵。
你总说江南的秋是打翻的砚台。二十四桥的霜色沿着越窑秘色瓷的裂纹流淌，凝结成你眉间浮动的远山。那些被秋风揉碎的桂花香，姑苏城外打更人遗落的梆子声，此刻都化作游丝，在蘸满月色的狼毫尖，为你写就半阙洇着松烟墨的工笔画。我望着你垂眸研磨螺子黛的侧脸，满塘枯荷突然听见云朵碎裂的声响——原来秋水不是水，是滑过汝窑天青釉的流光，是搁浅在《洛神赋?》第十三行的潋滟，是宋徽宗梦中那方浸透雨霖铃的澄心堂纸。
暮蝉衔来第一片梧桐叶时，你的发间别着前朝公主的步摇。金丝缀着的明珠在烛火下低语，说那是未央宫阙遗落的耳珰，在等某个打马过金陵的少年。青丝散作流云瀑，却记得所有未说破的黄昏。铜镜里浮动着前世的菱花格，而此刻掠过耳畔的风，正带着建安七子的竹林啸，将你鬓边的茉莉吹成坠入银河的星子。
我们曾在阊门码头放生红鲤。你解下冰绡裁的披帛系在船舷，说那是瑶池折来的素心腊梅，要用沉水香作缆绳，云母为舟楫。江水漫过檀木雕花窗时，偷走了半缕你的沉香，却带不走肌肤上沉睡的千年雪色。后来我总在梅雨季打开檀木匣，匣中冰裂纹玉佩还沁着那年江雾的潮气，像极了你转身时眼角未落的泪滴。
最难忘是西园夜宴。你抚着焦尾琴说要把《广陵散?》谱成相思调，指尖按弦处绽开半阙《玉楼春?》。铜雀灯台的火苗突然蹿高，映得你眉间花钿明灭如星。我们赌书泼茶时，你袖中落出的半幅鲛绡，至今仍夹在我抄录的《世说新语?》里，每逢梅子黄时便渗出江南的梅雨。
后来你去了漠北。塞外的风沙将你的书信染成赭色，那些关于江南烟雨的句子，都结成了鸣沙山的月牙泉。我守着空船在运河边等了十七个春秋，直到某日打捞起沉在河底的檀木匣。匣中冰裂纹玉佩突然泛起微光，照见你当年写在薛涛笺上的半阙残词：“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昨夜又梦见你站在二十四桥上。月光将你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足以丈量整条运河的相思。你手中铜铃轻晃，惊醒了沉睡千年的玉搔头。那些散落在《全唐诗?》里的韵脚，此刻都化作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