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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黄泉“现世时,九天十地同时响起丧钟。钟声不是声音,而是具象化的青铜锁链,从虚无中垂下捆住所有生灵的命格线。李九赤足踏在虚空,每走一步脚下便绽开血色曼陀罗。他伸手触碰黄泉之水的瞬间,整条长河突然沸腾,亿万怨灵顺着水流爬上他的脊骨,在脊柱上凝结成森森白骨铠甲。有怨灵化作利爪撕扯他的胸膛,却在触及心脏时被突然绽放的彼岸花吞没。
最后的“蚀骨冥渊“将天地染成苍青色,这是江南式美学里最绝望的色彩——像是把所有未完成的遗憾都熬成毒药,泼洒在万物初生的原初之境。李九踏着冥渊降临,身后拖曳着由星骸组成的长尾。他每落下一步,脚下便生出晶莹的冰莲,花瓣上刻满被诸天遗忘的名字。当最后一步落下时,所有冰莲同时炸裂,迸发的寒气将凝固的长河冻成水晶棺椁,棺中封存着从洪荒延续至今的杀劫真意。
“再起杀劫吧。“他对着虚空嘶吼,声浪震碎了十万八千枚星辰。碎星如雨坠落时,江南式的悲怆与狂傲在字里行间流淌:那些星屑在空中重组为燃烧的巨龙,龙鳞是破碎的道纹,龙睛里跳动着永不熄灭的业火。李九跃上龙脊,玄色衣袂在罡风中猎猎作响,身后六柄冥钺结成周天星斗大阵。当第一滴属于杀劫的血落在他眉心时,整片凝固的时空轰然炸裂,露出混沌初开时最原始的、充满暴戾与生机的气息。
不知道是八岁还是九岁,我妈妈就给我聊过越剧红楼梦,聊的最精彩的部分就是贾宝玉哭灵,妈妈带讲边给我唱,她说红楼梦这本书看不得,看了会死人!她说太悲剧了!!长大后,妈妈又给我讲林妹妹,她说幸好林妹妹死的早,不然贾家败落,林妹妹肯定会更惨,不知道是被卖还是怎么惨,反正林妹妹走的早是对的,不用受那么惨的苦,想想那个活泼开朗的湘云沦落船妓,唉。
暮色漫过雕花木窗时,母亲总爱取下樟木箱里的青瓷碗。碗底积着经年的茶垢,倒映着檐角将坠未坠的雨珠,像极了她鬓边那支颤巍巍的银簪。那年我蜷在藤编摇椅里,看她青布旗袍的衣摆被穿堂风掀起细浪,茉莉香囊的丝绦垂在檀木椅背上,轻轻摇晃着整个梅雨季。
“这出《哭灵?》要蘸着黄连汁子唱才够味。“她忽然用越剧的调子哼起《宝玉哭灵?》,指尖在碗沿叩出清泠泠的节拍。我数着八仙桌上供着的白玉观音,看她鬓发间浮动的暗香如何在暮色里酿成琥珀色的雾,“宝玉捧着林妹妹的灵幡,眼泪把孝衣都浸透了,那眼泪啊——“她忽然噤声,任由越剧的丝竹声从邻家飘来,混着雨打芭蕉的碎响,在雕花窗棂上织就一张湿漉漉的网。
多年后我才懂得,母亲说“看不得《红楼梦?》“时,眼底的惊惶恰似大观园里被暴雨打落的残荷。她总说林妹妹早夭是造化,却在我十岁那年的深秋,望着院中凋零的海棠突然落泪:“若林丫头活到贾府抄家,怕是要被卖进教坊司做清倌人。“她翻出压在箱底的《葬花吟?》手抄本,泛黄的宣纸上墨迹洇染如泪痕,“你看这'质本洁来还洁去',可若真到了乱世,洁字倒成了催命符。“
某个蝉声嘶鸣的午后,她指着湘云醉卧芍药裀的绣像突然叹息。那年我们刚搬进老宅西厢,雕花床榻的帷幔总在午夜被风掀起,露出湘云枕畔半幅撕裂的红绫。“这丫头若生在末世,怕是要被卖到秦淮河。“母亲将湘云的诗稿抛向炭盆,火舌蹿起时,我分明看见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映着跳动的焰光,“就像你外祖母,当年在戏班子里扮崔莺莺,最后不过沦落成军阀的第九房姨太太。“
江南的梅雨总在黄昏时分变得绵密。母亲说书时爱用银匙搅动青瓷碗里的藕粉,看那雪白的浆汁打着旋儿漫过碗沿,像极了太虚幻境里飘渺的云烟。某次讲到晴雯被撵出大观园,她突然打翻瓷碗,滚烫的藕粉溅在手背,烫出朵殷红的梅花:“这些丫鬟的命啊,比戏文里的纸人还薄。“她颤抖着捡起瓷片,月光下那些锋利的裂痕,竟与《好了歌?》里“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墨迹惊人相似。
去年清明扫墓归来,我在老宅阁楼发现母亲年轻时的日记。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褪色的海棠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读至黛玉焚稿,忽见窗外桃枝折落,方知绛珠仙草原是还泪的宿命。“窗外的雨丝正斜斜掠过院中枯井,恍惚间又听见她轻哼《哭灵》的调子,那声音穿透六十载光阴,惊醒了沉睡在青瓷碗底的旧时光。
此刻我摩挲着母亲留下的翡翠镯子,看它在暮色中流转着幽微的光。那些被越剧浸润的黄昏,那些混着雨声的故事,原来早就在血脉里种下《红楼梦》的根芽。就像江南的河道永远蜿蜒着《牡丹亭?》的残梦,我们家族的记忆,终究在《葬花吟》的余韵里,长成了一株开不出花的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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