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不懂了!\"朱孟炜直起身子,双手叉腰,锦袍上的团鹤纹被日头照得发亮,“皇上把藩王的地划出来,名义上是分给兄弟,实则是要我们代朝廷收租。以前楚王的庄子不用缴税,现在归了我名下,每亩地都要按照朝廷的规矩交粮纳税——你当我乐意?可皇上说了……\"
朱孟炜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宫里老太监宣旨时的语气,“除了藩王本人不纳粮,你们这些做兄弟的一个也少不了。”
远处传来妇人唤孩子的声音,齐六望着自家那几亩田,忽然想起去年被楚王管事抽走的半袋稻谷:“您也要给朝廷交钱?”
“不然呢?”朱孟炜踢飞一块土块,惊起田埂下的几只麻雀,“皇上把地分给我们,看似是恩典,实则是从藩王们手里掏点钱出来给朝廷用!实不相瞒,听说皇上要打鞑靼、修运河,还要攒钱继续下西洋呢!\"
齐六听得入神,手里的地契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他想起今早布政使宣读的圣旨:\"这么说,以后交租子……”
“放心!”朱孟炜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锦袍袖口露出一截素银护腕,“皇上定了规矩,我就会严格遵循,你家里的那先田,以后每年都能少交不少钱呢——我估计……你的小孙子以后能每个月都吃上你从城里买回来的甜食……\"
阳光把田埂照得透亮,朱孟炜的轿子很快消失在村口,齐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祈祷皇帝真能够让百姓过几天宽松日子。
“赵王把封地的庄子分了五个儿子。”
“蜀王的庶子们在成都开了绸缎庄。”
此刻的紫禁城内阁大堂,杨士奇正将各地藩王详细情况的奏折呈给朱高炽。
御案上的朱砂笔停在“赵王朱高燧”的名字上,皇帝忽然轻笑出声:“老三倒是聪明,主动拿出一半封地给儿子们分,为朕的革新带了个好头,有他这么一表率,其他王爷谁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朱高炽望向窗外初绽的梅花,指尖轻点在奏折末尾的统计数字上——仅湖广一省,便有三十七处藩王庄田划归旁支,新增税粮可供京营数月军饷。
\"陛下这招推恩令,着实高明。\"杨士奇抚须赞叹,\"不费一兵一卒就削了藩王势力,让这些藩王嘴里能够吐出点银子,还让天下人看清楚:皇室宗亲亦要遵朝廷法度。\"
朱高炽搁下笔,指节叩了叩案头的《皇明祖训》,书页间夹着的梅花笺上,是他亲笔写的“一视同仁”四字。
殿外传来小太监报时的声音,朱高炽忽然想起了荆溪村的地契——那些一张张盖着户部印的黄纸,此刻正像雪片般飞向大明帝国的各个角落,在藩王庄田的界碑上,轻轻盖上了洪熙新政的朱砂印。
洪熙元年三月初一,紫禁城的铜缸里刚融尽最后一片残雪,朱高炽便在谨身殿将一卷明黄圣旨展于丹墀。
“朱家子孙许从百业,无爵者停俸生计自谋”的圣谕宣读完毕,阶下的翰林编修们惊得笔管落地——自太祖皇帝定下“宗室食禄”祖制以来,从无君王敢将龙子龙孙推向民间。
杨士奇望着御座上的新君,思绪不由回到昨晚的御前谈话,皇帝一针见血指出,太祖皇帝定下的宗室供养制,在朝代初期尚能够运转,但在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必然会也宗室人数激增而导致国家财政困难,最终甚至会导致王朝无法正常运转。
当这个惊人的消息传到宗人府时,正有二十七个没有爵位的朱氏子弟在领月米。
管事太监刚念完“一次性发放三年俸银,此后自谋生路”的条文,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阵叫骂声。
\"我太祖皇帝的血脉,岂能与商贾为伍!”一个穿素绸直裰的圆脸青年掀翻米筐,玉簪因为动作之用力而从发髻滚落,在青砖上磕出裂痕。
他不知道,此刻南京守备太监正捧着同样的诏书,站在应天府的宗室聚居区前,那里的朱姓子弟已把告示撕得粉碎。
更激烈的反抗来自蜀地。三月十五的加急奏报中,四川巡抚用毛笔在“宗室自尽”四字下画了波浪线——两名迁居成都的远支宗室,因不堪忍受停俸之苦,竟选择在家自缢身亡。
奏疏末尾的汇报更是骇人,其中一人死前居然血书“宁为洪武鬼,不做洪熙民”于家中墙上。
乾清宫的暖阁里,烛火将重臣们的影子投在金砖上,宛如一幅晃动的水墨画。
夏元吉捻着花白胡须上前,官靴踏碎了一地烛影:“陛下,堵不如疏,古来皆是如此。可还记得永乐朝的宗人上书旧例?”
夏元吉展开一卷泛黄的文书,那是太宗年间允许宗室直呈御览的条陈,“若赋予无爵宗亲奏疏直达御前之权,一来逼他们习字读书,二来也让陛下知晓民间疾苦。\"
朱高炽忽然抚掌而笑,案头的《孟子》被他翻开,“有恒产者有恒心”八字正应对着夏元吉的谏言。